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62页

  邢邵一时呆滞,片刻之后,也反应过来,微微感慨道:“我一庸碌之身,无半点可用之处,岂敢让丞相挂心。”

  “不然,若不是你大义灭亲,青州局面如何能够打开。平定青齐,君当首功。”于谨缓缓摇头,握着邢邵的手愈发用力。

  身后觉得自己乃是首功的蔡俊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撇了撇嘴,闷声一旁不敢置喙。而站在另一侧的窦炽则是在听到大义灭亲之后,立刻就打量起了邢邵,原来他就是那个弑杀族叔的族子,果然人不可貌相,外表文弱,心肠却狠。

  “但是如今局势依旧紧张,东阳城虽下,齐州的历下城依旧未拔。”于谨目光灼灼看着邢邵,口中叹息不止,“所以我想让子才兄再走一趟,前去历下劝降城内守军。”

  蔡俊挑了挑眉毛,他就知道于谨这等冷面人忽然摆出热络姿态,必有缘由,果不其然,这是把邢邵当牛马驱使啊。

  “我……一人吗?”邢邵大吃一惊,今天一日下来,诸事反复,他几近油尽灯枯,神思倦怠,万万没想到还没完,还有自己的事?
  “自然不是,怎能让子才兄再度孤身冒险。”于谨转向窦炽方向,声音低沉呼唤道:“这位将军。”

  “不敢称将军,小子扶风窦炽。”窦炽哪里敢托大,急忙摘掉头盔,俯首肃立,“将军有何差遣,尽情号令。”

  “好,我要你率领手下部曲护卫子才前往历下,你需谨记,无论劝降成与不成,一定要保证子才的周全。”于谨严肃以对,直到窦炽也不由自主的肃然起来,差点立下军令状方才颔首应许。

  于是乎,脑子里还一团浆糊的邢邵,连片刻都没有休憩,直接在夜色来临之前,置身于窦炽部众之间,稀里糊涂的往齐州历下去了,此去数百里路程,想必一路风霜是必不可免的了。

  于谨这番安置自然是有其盘算,首先窦炽虽然临阵反戈,坑死了张保洛,但是短暂之间并不能完全得到他的信任。那么关于窦炽的安排就显得需要格外费心了,若是让其部曲一同入城,还得安排专人看管盯梢,毕竟谁也不知道窦炽会不会再次临阵反戈,有前科的人,总是叫人不放心。

  其次,于谨关于局势依旧紧张的说辞也不是胡诌的,历下和东阳城互为依仗,如今东阳城破,相当于一只脚已断,那么只要再砍倒历下这只脚,青、齐诸州郡必然闻风而降。而历下现在依旧被邢杲军所占,在邢杲已死的情况下,劝降的可能性就很大了,邢邵便是最佳人选。

  两者一综合,那么让窦炽率军护卫邢邵前去历下劝降,自然而然就是最佳组合了。既解决了对窦炽置身肘腋的担忧,又可能真的让历下不战而降,正所谓一举两得。

  至于邢邵累不累,那就不在于谨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战事、国事,谁能言累,谁敢言累。

  短短时间就想明白利害关系,且定下策略付诸行动的于谨,在继续安排妥当军中各种善后事务之后,却搬了个胡床坐在城门,看着瓮城内正在打扫的战场怔怔出神。

  暮色渐远,夜色笼罩,一簇簇火把被竞相点燃,连绵一片如同汪洋,衬得天上星光寥落。

  躁动的马蹄声踢打着烟尘,前去追击高昂军的彭乐终于归来。不过于谨不用抬头,就知道他们必然没有擒住高昂,不然依照彭乐性格,早就一路欢呼不停了。

  “狗儿的,那高昂真会跑,怎么也追不上。”果不其然,彭乐来到于谨面前,先是一声怒喝,随即苦着脸对于谨说道:“于尚书,这次我可是严格按照战前军略所定时间,一点不早,半刻不迟。没抓住高昂等人,应该怪不得我吧?”

  确实怪不得彭乐,要怪就要怪于谨指挥的步军方阵配合太好,大棒敲头的效力太强,以至于高昂军溃败的太快,才让本来应该严丝合缝完成的包围,露出了破口。

  “你们是追到何处,才失了高昂踪迹的?”于谨微微摇头。

  “倒也不是失了踪迹,而是他们有后军接应,逃入了大营。我看天色将黑,而且敌军营寨严整,不敢随意冲营,这才放弃而回。”彭乐连连叹气,他感觉自己最近真是流年不利,遇战没有几次畅快的,不是惨胜,就是无功而返。

  “也就是说,你知道他们大营驻扎在何处?”于谨心中一动,在身边火光摇曳照耀下,眼眸光芒流动。

  彭乐见其姿态,心中也是一动,随即大声回复道:“自然知道!就在离东阳城不过百里的胶东(今昌邑市和潍坊市之间)。于尚书,你是要发动夜袭吗?”

  于谨来回踱步之后,摇头说道:“不是夜袭,而是朝袭。”

  彭乐听不懂什么叫朝袭,但是只要是袭就好,他拍了拍胸腹,憋了一肚子却没处用的气力,顿时化成了震天的声音,“于尚书你下令吧,我定然听你号令!”

  “那好,我要你们马上卸甲休憩,吃饼喝汤,填饱肚子之后,立刻去睡觉。”于谨伸手划过城外一身土尘,几无损耗的五千骑兵,最后手指回到彭乐身上。

  对着一脸不解的彭乐,于谨继续说道:“待到丑时,鸡鸣时分再出发!”

  ……

  “我该如何面对他们的父母亲眷!”

  同一片夜空之下,若是说彭乐是郁闷中带着懊悔,那么高昂就是声如泣血,几欲心死了。随其出战的五千精骑,大多都是冀州本地子弟,许多都是跟随他们高氏多年,更别说里面还充斥着大量高氏族人。如今就这么一去一回,只剩下了不足两千人,且人人带伤,只怕日后能完全康复的也只堪堪千人而已。

  跪在地上俯首不起的高昂,终于知道了史书中为何项羽不肯过乌江了,追随自己的子弟兵们死伤殆尽,如何能有颜面去见江东父老!
  “二兄……”年方十二的高季式不安的看着嘶吼不停,宛如野兽的高昂,想要出言劝解,却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回身看向其余两个兄长。

  “好了。别哭了,再心伤,难道能让子弟们复活吗?”等了许久,高乾带着疲惫的声音才响了起来,“再说这也不是你之过错,究其原因,责任在我。是我没有识破裴昇奸计,心中只想着夺城,居然自己一头撞入圈套之中。”

  “克己慎独,无怪乎阿父要延请博士教授我们经书。我们兄弟都放肆惯了,以前仗着武力毫无忌惮,那是没有遇上真正的强人。”高乾闭上眼睛,露出了悔恨神色,“今日才知何为真豪杰!”

  高慎看着垂头丧气的高乾,兀自痛苦的高昂,以及迷茫不知世事的高季式,强笑道:“大兄何必如此言语,不过一场败战而已。败便败了,普天之下,古往今来,岂有百战不败之人?我们还有一万步军,三千骑兵,并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然而话虽出口,却无人应答,唯有清风寥寥,寂寞吹拂着萧疏夜色。场间氛围愈发的难堪起来。

  高慎咬了咬牙,看向高乾再度出声,“难道大兄因此一役,就决意想要投降吗?”

  高乾眉梢微动,似是心中想法被说破,就在他睁开眼睛,将要开口之时。一直趴地不起的高昂猛然跳起,丝毫不管身上刚刚包扎好的伤势,回身怒视高乾,“不能,绝对不能投降。我高昂绝不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