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63页

  “邢杲死了,东阳城失了,我军骑兵大部被灭。你告诉我,我们该如何去抗衡裴昇?靠这大营内一万步军?靠贫瘠的光州吗?靠葛荣吗?还是靠你一人武勇?”高乾盯着幽幽燃烧的篝火,神情晦涩的说来一连串的反问。

  “我……”高昂想要反驳,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就这么梗在高乾面前,做着无声的抗拒。

  许久之后,在篝火跳动的噼啪响声之中,高慎却突然开口,“我倒是有一计,说不定能有奇效。”

  两道目光同时投向高慎,一灼烫,一犹疑。

  高慎蹲在篝火前,以手为笔在地上勾画起地形来,“东阳城下伏兵尽出,按照敖曹所见,兵力至少两万,且都是精兵。这肯定是裴昇大军主力,既然主力在此,那么他们后方必然空虚!”

  他手指划出一道弧线,从胶东延伸至兖州,最后在泰山郡治博平城上重重点了点,“想要反败为胜,唯有绕后偷袭,直取其人。只要裴昇身死,那么他麾下大军必然不攻而散!到时不但是青州危局能解,便是天下大势也会震荡!”

  夜色之下,篝火之侧,汹汹跳动的火焰衬得高慎满脸狰狞。

  第272章 皆驱长夜待天明

  夜色黑的可怕,此时正是黎明到来之前,天地最为黑暗的时分。

  彭乐搓了搓手,将衔枚丢入口中,在屡次受罚之后,诸如此类的小细节,他也已经被动牢记。身后的东阳城除了城头间或传来巡夜兵卒的脚步声,余者全都沉默在寂静之中。

  裹着麻布的马蹄只发出微弱的声音,浑不似往昔那般声势浩大。自东阳城至胶东直线距离不过百里,在幽州骑兵人皆双马的配置下,直至两个时辰后,也就是天光熹微之时,终于抵达胶东。

  远处的莽莽地平线尚不清晰,模糊在未褪去的夜色中,唯有一处连绵大营里的灯火明灭闪烁,分外的醒目。

  彭乐伸手捞了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升起的青色晨雾顺着他的手势摇曳飘荡。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带着几分寒意的气息顿时令人脑中一清。

  没有更多的言语,只有骤然响起的冲锋长号。

  仿佛天塌地陷一般,五千骑兵化成五个箭头,齐齐射向了前方的营寨,呼啸声连绵而起。

  没有任何阻拦,没有慌张逃窜的兵卒,甚至没有什么嘶喊声,唯有马匹奔跑时发出的喘息声。当彭乐连续踏破几层营寨之后,他脸上的神色已经愈发的严肃起来,饶是粗疏如他,也感觉到了极大的不对,狗儿的,敌军呢?

  终于当骑兵冲进中军营寨之时,众人才发现本该位于此处的大帐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拆掉了,唯有一处空旷的白地。而本该在营寨中沉睡,本该因为他们偷袭而厮杀死亡的兵卒,也尽皆阵列于此处,只不过人数明显少的可怜。

  彭乐看着浅浅列成几排,不过数百人的步军方阵,眼皮直跳,心中闪过一丝无法置信,于谨的谋划居然被人识破了!?
  “我等你们许久了!没想到你们居然不是夜袭,而是在这破晓时分,来了个朝袭。”方阵后面有人说话,他身后插着一柄高高挑起的大旗,上面的高字随着天光渐亮,也慢慢清晰了起来。

  “你是何人?”彭乐踌躇半晌,终于在直接冲锋和答话之间,选择了答话,实在是他心中难得的好奇心压过了求胜欲。

  “将军安好,在下渤海高乾。”高乾冲彭乐拱了拱手,脸上一派风轻云淡。

  “你就想靠这些老弱残兵来抵挡我?”天色愈发的明亮,东方也已经露出了几缕朝阳光线,彭乐这才看清原来身前这些敌军个个身上包裹伤口,年龄不是老,就是小。他的心中愈发的不安,几乎按捺不住就要调头离开了。

  “裴氏骑兵天下闻名,彭将军亦是万夫不当之勇。只凭我和这些伤兵,如何能挡住将军呢?”高乾闻言大笑出声,似乎更加从容了,他看向面色开始焦躁的彭乐,“我留在此处,只是想告诉将军一件事。”

  “管你何事!乃公不伺候了,全军都有,回师!狗儿的,他们肯定也是趁夜去偷袭东阳城了。”怒雷般的高呼急急出口,彭乐扯着缰绳就要往外策马。

  “追不上的,他们比你走的还早,一来一去,一夜时间,你们是追不上的!”伴随着高昂激昂的情绪,声音陡然高亢。

  眼看彭乐即将离开,又一声大吼迸裂如雷。

  “杀了我吧!”

  “什么?”彭乐猛然转身,看向说出求死之言的高乾,一阵沉默之后,忽的冷笑道:“好,那我就成全你。”

  高乾闭上了眼睛,初升朝阳洒下的日光没有一丝温度,甚至带着几分冰冷,然而他却似乎置身春日温暖之中,满脸都是甘之如饴的神情。

  忽的,一道激烈的风声刺耳传来,高乾面色一梗,终于来了吗?会是什么呢?听声音应当是箭矢吧。

  在这一瞬间,时间好似停滞了,连绵的呼啸声被拉长在耳畔。各种念头,各种记忆,各种片段齐齐纵横在心头,年少时的放肆、成年后的明悟、落于人后的不甘、乱世里升起的野望,简直是要搅成一锅烂粥。

  风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响,直到……插入他两腿之间的土地上,激起的震荡宛如劲力十足的鞭子狠狠抽下,打的高乾面目生疼。

  “我还以为敢只身留下来阻敌,豪言去死的人,是什么英雄豪杰呢?原来也不过是个临死之前,吓得流泪之徒,简直就是哭哭啼啼的妇人姿态。我看你应该脱下身上的男儿袍服,换上妇人衣裙才对!”(注)
  声音渐渐远去,高乾颓然睁开眼,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早已经泪流满面,而适才出言讥讽的彭乐也已经率军撤离。

  高乾双脚忽然一软,瘫坐在地上,眼前正是彭乐掷出的那柄短矛,喘了几口粗气之后,高乾没有看向彭乐离开的西方,而是望着南面,喃喃自语道:“我这个软弱的兄长,亦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剩下就看你们的了……”

  其人身后朝阳堪堪升起,在秋日晨雾之中,依旧不温不淡。

  然而片刻之后,彭乐就再度拨马转回,伸手一指,身后窜出两骑,“绑了他!”

  当彭乐赶回到东阳城之时,已经日过中天,城内炊烟袅袅,被风一吹,混合着饭香氤氲在整个城池上方。

  “敌军呢?偷袭呢?”

  连续的来回奔驰,长途跋涉之下,不止胯下战马,便是骑士也早已经疲惫不堪,而眼前的平静情形,却又让彭乐用力揉着眼睛不敢置信。

  得信而来的于谨,急忙出迎,恰好听到了彭乐说的最后几个字,面色一变,反问道:“什么偷袭?”

  彭乐嘟囔几下嘴唇,恨恨的将手脚俱缚的高乾丢到地上,半天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这狗儿高乾在诓骗我,他们肯定是退军了,难怪拿那些伤兵作为幌子。”连连的懊悔和自责之后,才将整件事情完完整整的讲给了于谨听。

  “不,不应该是退军,若是退军何必要留高乾拖延时间。”于谨一番思虑揣摩,马上摇头否定了彭乐的猜想。他来回踱步不止,看着半张脸贴在地上,目光却一直盯着自己的高乾,随后又看向身边高耸的东阳城,一个念头闪瞬即逝,却带来了极大的不安和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