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67页

  彭乐大脑袋一歪，眉毛挑的老高，哪里还有什么黯然之色，再度龙精虎猛起来，指着场中唯二站立的高氏兄弟，振振有词，“这些高氏子个个都歪心眼，坏肚肠，丞相你可一个都不能放过，全部夷了！”

  裴昇捏着眉心，先是对彭乐的大条神经大感无奈摇头，随后才肃然的看向高慎。

  “败军之将，死则死矣，无话可说，你尽管动手吧！”高慎一阵沉默之后，大声发言，可是置于其弟背后的手却微微颤抖。

  “丞相，这里还有一个高氏子！”

  未等裴昇答话，营寨之中一阵响动，却是崔说并羊敦一起率军前来，而他所说的高氏子，正是捆绑结实被他提在手中的高昂。

  “阿兄！”

  高季式按捺不住，直接高呼出声，而其身侧的高慎则看着满脸血污，双眼微阖的高昂，已经心如死灰。看来老父在大河畔说的那句，不知道死后有没有儿子添土，真要变成现实了。

  高慎一阵悚然，按着高季式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微凉的晨风低低吹过，带来浓重的灼烧气味。身后的营寨之中，还有诸多火光，那是昨夜起的火还未熄灭，地上入目之处，尽是尸首，流淌的鲜血渗入大地，团团暗红，像是未绽放就已经凋谢的花。

  万籁俱寂，所有人都看着裴昇，等着他下令如何处置这三个高氏兄弟，是杀，还是放，抑或是夷族。

  裴昇抬步上前，将要开口之际，忽然停了下来，侧耳倾听片刻，又将目光放远。

  众人面面相觑，也跟着一起眺望远方。

  只听见，一个凄厉老迈的声音顺着风远远的挤了过来，几名游离在外围巡逻的骑兵立刻迎了上去，不久之后，就挟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来到裴昇身前。

  “丞相在上，老朽高翼拜见。”

  高翼一个咕噜从马鞍上滑下，然后就是直接跪拜在地，颤颤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份书册并一枚印绶，声音尖利而高亢，显然情绪激动异常，“此乃光州户籍和刺史印绶，臣愿意倾心归附丞相，从今之后，渤海高氏愿为丞相马前驱，还望丞相能饶过老臣几个儿子死罪。”

  裴昇看着头发凌乱，袍服不整，不知道骑马奔驰赶了多久路的高翼，微微摇头感慨，许久之后，才出言说道：“光州并不需要你献，此地早晚乃是我手中之物。”

  “老臣知道光州并不足以恕罪，老臣还有一枚东冀州刺史之印，虽然亦称不上有用，但是如今丞相替天子执政，奉于天子，也算是物归原主。”高翼从怀中又掏出一枚印绶。

  “阿父！”高慎再也忍耐不住了，一声尖叫如杜鹃泣血。

  “住口！汝等这些无知小儿！我是否曾和你们说过，与丞相对抗乃是灭族之举，结果呢，你们一意孤行！终究落得如此下场，都是咎由自取。”高翼回身怒喝，花白的发丝在风中无力飘舞，就像他那无力的身躯和衰老的心。

  他盯着被呵斥之后失神垂头的高慎，稍后目光落在了已经哭的不成样子的高季式身上，眼底露出几分怜惜，随后又缓缓转身，将目光停在狼狈不堪，昏迷之中的高昂身上。

  这一眼看的很深很久，对于这个自小顽劣的三儿子，高翼虽然时常呵斥和教训，但却是四个儿子之中他最为心疼和喜爱的那个。甚至他还经常和别人说，高昂此子若是不使我灭族，必能光宗耀祖，不会只做一个州中豪杰，言语中全是骄傲和期望。

  如今却一语成谶，光宗耀祖显然是不能了，灭族之危却近在咫尺。

  高翼连连喘息几声，看向依旧神色不改，看不出喜怒的裴昇，黯然说道：“诸子顽劣，纵兵为乱，上不能报社稷，下不能安黎民，不知时局变化，不懂自家份量，只知道一味争权夺利。有子不教，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过错，所以恳求丞相应允，老臣愿意一力承担所有罪责。”

  他莫名笑了一声，顷刻之间拔出了自己腰间装饰所用的仪剑，剑尖朝上，脖子一伸，便要往下扑去。

  “就让老臣用这条朽命，来偿还诸子罪孽吧！丞相！”

  第275章 秋日会猎大河畔

  日出东海，遥遥照耀泰山。

  秋阳已经高高挂在天边，原本簇拥翻涌的红色朝霞已经散去，可惜此时此地，却无人关注这些风物景致。烟雾袅袅的营寨上，人人都在忙碌，扑灭余火，翻找幸存人员，聚拢四散的残兵，整理军械，安置伤员，以及最为重要的收敛尸骸。

  裴昇袖手从营间穿过，眼前所见狼藉一片，根据羊敦呈送上来的大略统计，不管是死在刀矢前、马蹄下、友军推搡中，还是干脆被大火活活烧死，最后整理出的尸首约有两千多具，再加上伤员千余人，四散逃逸兵卒也有千人，总计折损近五千兵卒。其中死伤大多发生在后营中，亦即是正面高昂骑兵所在。

  想到这里，裴昇对高昂愈发的不爽。他抬眼往大营正前处看去，那里有四个木槛，依次排开，无遮无挡的摆在阳光之下，槛内之人自然就是高氏父子四人。

  是的，高翼这老朽没死成。在其自戕前一刻，被裴昇及时一脚踢飞手中仪剑，随后就恼怒的命人将高翼捆绑起来。

  裴昇当然恼怒，高翼这等以性命为子谢罪的行为，简直就是道德绑架。要知道，尽管南北朝已经不大讲究忠义了，但是对于孝道还是看的挺重的，特别是自东晋开始就宣扬以孝治天下，当然究其根本是司马懿父子无忠可言，只能说孝。

  可是毕竟几百年宣扬下来，孝道已经深入人心，《晋书·孝友传》里就有十四位孝子的事迹，而列传所记载称“性至孝”“居丧以孝闻”的更有五十五人。

  子侍奉父母为孝，父母为子自然也是孝，如今高翼在众目睽睽之下，试图以命救儿，这等事迹一旦传扬开来，必然获得所有世族士人的赞美，甚至那些懵懂淳朴的百姓也会竞相歌颂。

  那么作为高翼对立面的裴昇，形象不免就会变得黑暗起来。尽管如今裴昇已经几乎占有三分之二的北境，可称势压天下，即便没有人敢故意抹黑或是明面宣扬，但是流言总是会在阴私处流传，甚至会越传越偏。裴昇都可以预见几百年后，等自己人亡政消之后，史书上必然会对自己大为抹黑。

  “老匹夫，老狐狸！想要用自己一条朽命来给我泼脏水，乃公偏偏不如你意。”裴昇将目光从木槛收回，心中狠狠唾骂。

  “丞相，让我来当刽子手，亲手杀了这高氏一族来祭奠所有战死兵卒。”彭乐看出了裴昇脸上的郁气，兴冲冲的出言。

  “不杀。让几人在木槛周遭顾看，渴了就给水，饿了就给饭，别让他们轻易死了。”裴昇压下心中情绪，缓缓摇头否决了彭乐的进言。

  “不杀他们吗？”彭乐自然是大为不解。

  “丞相，你是想放过高氏一族？”安排完城内辅兵协助整理营盘等事宜后，匆匆而来的羊敦也带着一丝讶异询问。

  “不。只是现在不杀，我要将他们一一问罪过后，再明正典刑。”说完之后，裴昇拂了拂衣甲上的尘土，回身便往营寨走去，不再瞩目高氏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