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75页

  “嗐,这呆货!枉费我等从鲁郡将他请来,干吃饭不做事。山客,要不叫你阿兄出头,他是我们青州名士,一言能顶常人万句话!”出身清河崔氏青州房的崔祖螭,一阵咬牙切齿之后,转向和身边年龄相仿的好友张僧皓言语。他口中所说的名士正是张僧皓的哥哥,临淄张氏家主,号称青州三徽的张烈张微之。

  张僧皓闻言之下,立刻也开始低唤起来,然而坐于崇圣侯孔渠身边的张烈,也是一声不答,闭目养神,好像两人齐齐携手同游天外去了。

  孔渠听着身后的呼声,面上古井不波,心中却冷笑连连,崔祖螭这些小辈毛都没长齐,还想拿自己当枪使,真是痴心妄想。倒是身边这个张烈果然老狐狸,安坐如山,看来是要怀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了。

  不提青州世族这边的动静,众僧侣在几番搜寻之后,已经纷纷将目光聚在一个五十多岁,神情清朗的老僧身上。

  老僧昙鸾感受着利箭般的灼热目光,苦笑一声之后,便要无奈起身。

  然而正在此时,却有一道缓慢而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所有人循声而去,却是来自台侧楼梯,此时大会已经过半,难道还有人前来参会?

  未几时,脚步声愈发响亮,只见两个僧人一前一后相伴而来,跟在后面作侍从姿态的那位身形消瘦高挑,行走之间袖子空荡飘摇,却是一个独臂之人。

  走在前面的那个僧人则与之迥然不同,身躯雄壮,几乎不下于彭乐,满脸虬髯,手持一个枯木手杖,令人诧异的是他的面容,高鼻深目,眼现绀青色,赫然是个胡人!
  只见这胡僧走至场中,操着一口口音怪异的洛阳正音说道:“贫道达摩拜见丞相。”

  
 
注:没想到吧,达摩正是这个时代的人。史书记载他是在梁武帝普通七年年末(公元526年)在广州登陆,527年十月去的建业,见了萧菩萨。然后没多久就过江到达洛阳,栖身与嵩山少林寺
   
 
  



 
  第280章 千里外关中生变

  达摩!

  裴昇眼角直抽,原本漫不经心的态度一下子收敛起来,双目炯炯放光,不停上下扫视着这个后世举世闻名之人。禅宗始祖、一苇渡江、少林寺面壁九年,各种传说在裴昇脑海纷至沓来,当然最让他好奇的则是关于达摩是武功高手的传说。

  身材雄壮,提着手腕粗细的木杖,倒是有几分鲁智深的姿态,说不得上了战场应该是个好武将。裴昇半晌不回话,只是捏着下巴,怔怔出神,他瞥了彭乐一眼,暗自估量,这两人究竟谁人气力更大一些。

  “这胡僧乃是去岁年末从南朝来的北地,入洛阳之后,一直都寄居在嵩山少林寺。自丞相在洛阳颁布抑佛之策后,其人也在责令还俗之列。但是未等官府入寺擒捉,他就已经逃跑不见,原以为此人回去南朝了,未想到今日居然敢来会场。”于谨开始小声解释,“他身后那个高瘦僧人法号神光,荥阳人,乃是达摩在少林寺收的弟子。”

  话音停顿片刻之后,于谨小心探问道:“丞相,似是认识这胡僧?”

  认识,简直就是如雷贯耳,但是裴昇心中这么想,嘴上可不能这么说,他微微摇头,“只是甚少见胡僧,一时惊异罢了。”

  随即,抬眼盯着达摩,似笑非笑道:“好个胡僧,来此地作甚?”

  “来此自然是为了辩经。”达摩坦然而且从容。

  高台上的一众沙门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他们亦不识得这个胡僧是何方神圣,最后方才在王仲宝口中得知,其人自海外泛舟而来,先入南朝,最近才到的洛阳。

  “如此声名不显之辈,如何能辩得赢邢邵,鸾公,还是得你上。”一名僧人急冲冲的对着昙鸾言语,恨不得一把将昙鸾推上场。

  昙鸾低眉垂目,心中愈感悲伤,沙门真是已经糜烂不堪到极致了,也难怪裴昇要灭佛。身侧的数名僧人见昙鸾这番模样,纷纷跺脚气急。

  “好,那你就发言吧!”

  裴昇虽然心中对达摩这个突如其来的禅宗始祖颇有些忌惮,但是他还是相信邢邵,一番思量之后,从容挥手,摆出一副拭目以待的姿态。

  高台之上,江风凌冽,加上此时已近寒冬,直如刀割,达摩拂了拂身上单薄的僧衣,甚至还拉开领口,似乎心中滚烫,无法释放。

  众人皆静,只等达摩开口。

  “尔等修的不是真佛法,修的都是假禅,是魔道!”一个大喝,如同冬日爆雷,惊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包括裴昇亦是如此,只见达摩根本不是向着邢邵说话,而是走至沙门方阵前面,神情如同怒目金刚。

  一众沙门艰难的眨着眼睛,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在座诸多僧人纷纷起身,与达摩凛然相对。

  达摩却丝毫不惧,操着一腔口音浓重的雅言,开始缓缓说起了自己的理论,亦即是后世流传甚广的禅宗。众沙门万万没想到这个半路杀出的胡僧,居然会变成了自己的敌人,于是乎,各种责难,斥问络绎不绝,简直比和邢邵对阵之时还卖力。

  达摩却如一个武林高手,见招拆招,一一反驳,纵然有些言语不会说,也只是侧身询问神光之后,再继续阐述。但是他分明没有武林高手点到即止的风范,每每都要将那些沙门僧人逼到死角,无言以对才罢休。

  邢邵呆站在场上半天,干巴巴的咽了咽口水,最后只能苦笑着返回座位,他已然知道,这大会下半场的主角不是自己了。

  裴昇则先是迷迷糊糊的听了一阵之后,才恍然大悟,为何达摩要反过来驳斥这些沙门中人。

  无他,道不同而已,现在的佛教因缘染习,只知一味奉承达官显贵来获得地位,纵情奢华富贵,劳人力于土木之功,夺人利于金宝之饰。无怪乎远道而来的达摩说他们是假禅和魔道,毕竟他所修的禅宗讲究心性本净,佛性本有,觉悟不假外求,舍离文字义解,直彻心源。

  两者不说天壤之别,简直就是水火不容。

  就像达摩,面壁九年就能悟道,什么大寺大庙,什么高塔浮图,什么田亩美食,什么仆役侍从,统统都是阻碍自己悟道的魔障。

  后世有人说禅宗就是佛教中的阳明心学,确有几分道理。阳明心学讲的核心观点是知行合一,而禅宗讲究悟,不管是渐悟还是顿悟,其实都是心灵层面的认知,亦即是心学里的知。

  两者的认识论如出一辙,甚至王阳明对于知行的理解直接受到禅宗六组慧能“定慧”的影响,慧能说“莫言先定后慧,先慧后定,定慧各别。”王阳明说“知先行后”。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知行合一,就是一念发动处是善便去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制,一如禅宗里的戒定慧。

  讲白了就是要认知到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为善去恶,只要能做到这点,人人皆能成圣,皆能成佛。

  尽管达摩此时的理论远没有后世慧能阐发之后那样透彻,但是和这些沙门僧人比起来,简直就是降维打击,没多久就无人敢和他辩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