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85页

  纥豆陵氏,亦可称为窦氏。与扶风窦氏号称同出一源,乃是西汉章武侯窦广国后裔。在东汉末年,大将军窦武密谋诛宦,结果事败牵连亲族,其侄时任雁门太守窦统投奔匈奴,改为没鹿回氏。其后魏晋时期,鲜卑崛起,大肆攻伐吞并草原各部,没鹿回氏为求生存,从匈奴人跳槽成为鲜卑人。不单如此,没鹿回氏还和拓跋氏结了亲,北魏先祖拓跋力微的妻子便是其部族中人。自此以后,没鹿回氏在鲜卑中开始发迹,遂改鲜卑姓氏纥突邻氏,也叫纥豆陵氏。

  直到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改鲜卑诸姓为汉姓,于是纥豆陵氏又改回窦氏,是为河南窦氏。

  纥豆陵步蕃属于河南窦氏的分支,一直流落在河西之地,没有入洛,自然也没有改姓,但是历代族长都会交待儿孙,自己氏族的来历。

  若不是因为这个汉人身份,若不是因为祖上曾与拓跋氏联姻,自己又怎么会得到元子攸的勤王诏令,同时也不会惹到幽州裴昇这个大麻烦。

  纥豆陵步蕃盯着裴昇送来的诏书,心神不定。

  可恨那山胡不知道发哪门子失心疯,死死堵住了自己南下洛阳之路,无论打散多少次,都能卷土重来,致使元子攸为贼人所趁,劫入关中。想到这里,纥豆陵步蕃愈发的踌躇起来,他情不自禁的伸手入怀,触手滚烫之处,正是元子攸诏令。

  上面血迹淋漓斑斓,不只是元子攸的血书,亦包含了一路上艰难将这份血书从长安送至自己手上的那些忠臣之血!念及此处,纥豆陵步蕃暗自垂泪,天下之大,大魏忠臣虽少,但是并未死绝!

  或许是看出了纥豆陵步蕃的心思,方才出言规劝的那名氏族老者,再度恳切出言道:“大帅,官军诏书上说他们此行是要南下关中,剿灭那个挟持天子的贺拔岳。这不正与大帅一直想要做的事是一样的吗?为何不顺从他们,随他们一同南下,这样你就能亲手救出天子了。”

  “哼,官军?”纥豆陵步蕃冷笑一声,似是下了决心,将怀中元子攸那份血书摊开,压在了裴昇送来的那份上面,指着上面文字,“贺拔岳该死,但是裴昇此人亦是元天子钦定的逆贼反贼!他如何能够代表官府?莫以为他搞了个替天子执政的共和,就无人窥破他的心思!”

  穹庐中诸多豪帅纷纷围将上来,尽管看不懂汉字,依旧对着诏书上面那个赤红色的玺印,啧啧有声。

  “大帅,你这就是要和裴昇作对了?”老者没有去看什么诏书,细长的眼睛配上鹰钩鼻子,犹如鹰隼盯着纥豆陵步蕃不放。

  “裴昇不过万余骑兵,我等诸部加起来,何止两万骑,若是让少年老者都上马,三万骑轻而易举!”纥豆陵步蕃伸出手指,神色俨然,他之所以能够下定决心对付裴昇,最主要的原因,自然就是这直观的兵力比较。

  老者无言以对,而其余豪帅听完纥豆陵步蕃的豪言壮语,纷纷鼓噪起来,他们并未和幽州军交手过,甚至因为偏居河西,所以也甚少听闻幽州军声名。他们对战的最多的就是山胡兵,简直就是不堪一击,在他们心中,幽州军大概也不外如是。

  于是乎,在纥豆陵步蕃的决意和号令之下,两万河西控弦骑兵从拔邻山(今内蒙古准格尔旗)出发,踏着结实的冰面渡过大河,向扎营于树颓水畔(今内蒙古清水河县)的裴昇军进发。

  当然那个连夜带着自己部族逃走的老者,在纥豆陵步蕃心中根本无足轻重,纵然少了他的部族,自己这两万自幼在马背上长大的骑兵,难道还能输给幽州人?

  真是笑话!

  ……

  将近正午,干白的阳光没有一丝温度,照在远处山丘积雪反射出来,显得愈发寒冷。

  隐隐沉雷沿着地面逼近,先是一阵模糊的白尘烟雾,随即变得浑浊起来。不多时,庞大的骑军从烟尘之中穿过,犹如奔腾出峡的怒潮拍击在大地上,翻卷呼啸着隆隆压去,无边无际的散开,似乎连着天与地。

  纥豆陵步蕃没有藏在中军,而是冲锋在最前,就像一个站在风头浪尖的船长。

  这些河西骑兵一刻也没有停止,直奔沿着河水而建,延绵数里之长的幽州军营寨。

  待到进入攻击范围,无数的箭矢率先划破天际,遮天蔽日,仿佛骤然而生的一片乌云,携带暴雨而至。纥豆陵步蕃并不是自吹自擂,这些河西骑兵不愧马背上长大的称号,短短的冲锋过程当中,便已经发射了三四轮箭矢,其中技艺强悍的,已经足足放了五轮箭了。

  箭雨密匝匝如漫天飞蝗钻入幽州军大营,打的无数旗帜和营帐纷飞如同破絮。

  然而一马当先的纥豆陵步蕃却悚然大惊,预料中血肉横飞的场景呢?偌大的营寨空空荡荡,幽州军并不在营中!

  便在此时,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战鼓声似惊雷大作,两支黑甲骑兵如同两柄快刀从左右切割而来,他们方才一直藏在中央营寨所在河湾两侧的丘陵后面。伴着战鼓和喊杀声,这两翼的幽州突骑没有直冲河西骑兵军阵,而是张开阵势左右包抄,保持着隐隐的挟持之意。

  口袋阵露出口,就是为了锤出最重一击。早已经等待多时的一千玄甲军,就是这个时代战场上最强有力的一击。

  他们从一处山丘顺势奔驰而出,一股黑色洪流如怒潮破岸,汹涌直逼河西群骑。原先游弋在两翼的幽州突骑也适时的从包抄改为了冲击敌阵,三面合围,三面同时冲锋,三面同时开始猛烈砍杀。

  长槊飞舞,重甲当前,铁蹄之下,万事皆休!
  纥豆陵步蕃所预想的血肉横飞的场面,在这一刻发生了,可叹的却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河西骑兵所擅长的骑射技艺,在合围之中,在近距离的厮杀之中变得不值一提。

  伤亡在同一时间爆发,漫天都是惨烈的嚎叫,团团血雾在阳光下肆意流淌,混着地上滚滚黄尘,显得又脏又冷。

  “大局已定。”战场十里外的一处山顶行辕下,裴昇看着虽然还在抵挡,但是阵型已乱,几近崩溃边缘的河西群骑,轻声言语,而恰如他所言,话音刚落,就像被徒手捏碎的橙子一样,河西群骑炸开了,兵败如山倒,满山遍野皆是逃兵。

  “丞相用兵如神。”干巴巴的声音从裴昇身边响起,赫然就是先前苦劝纥豆陵步蕃投降的那个老者,他并不是不愿多奉承几句,可惜他只会这么几句贫瘠的汉语。

  裴昇瞥了这个老头一眼,若不是他送来情报,自己正面面对这两万河西骑兵,恐怕亦不是轻易之事,难怪历史上纥豆陵步蕃打的尔朱兆节节败退,最后求助于高欢,方才联手击败他。

  “你立下大功,可有所求?”裴昇对于这些识时务之人,倒也不吝啬。即便此人高鼻深目,眼角上挑,看起来像是胡人,异族又如何,愿意归化的,都是汉人!
  “臣之部族氏名晦涩难听,希望丞相能够赐予新的姓氏。”老者似乎早有预备,脱口而出,流利异常。

  “族名叫什么?”裴昇还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情,不由想起改名狂魔宇文泰,他忽的嘴角含笑,顿时来了兴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