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92页

  但是韦孝宽所言也是有理，即便不是贺拔岳主力，万余骑兵也不容小觑，无论他们的目的是闯入河东，骚扰自己后方，还是要和贺拔岳主力前后夹击，都需要调遣一支兵马与之相对。

  想到这里，窦泰不再犹豫，而是直接唤来了亲卫，让其传令于长孙稚和裴衍所在的右路军，即刻调齐麾下兵马，沿河追击，务必要在敌军渡河之前，将他们截住。

  除此之外，其余各营兵卒依旧按照前略，四更造饭，五更出发。

  大河对岸，距离蒲坂三十里的南五泉县。

  一片黑暗之中，虫豸蛇蚁尽皆噤声，唯有空中寒风呼啸不停。

  不知何时，陡然之间冒出了一句轻微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喜意，“都督，敌军果然被尉迟菩萨他们吸引，派兵出营了。这尉迟菩萨还真是憨傻好骗，以为我们是疑兵，他们是主力，实则他们自己才是疑兵。”

  贺拔岳看着天空之中寥落的星光，好半晌，才开口回复道：“尉迟菩萨行事粗疏，有勇无谋。我特意让其夜半出发，为的就是暴露行踪，让敌军知晓。”

  话音刚落，不等人回应，贺拔岳随即又继续说道：“但是亦不能说是我故意骗他。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战场之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局势永远在变化。此时看来，敌军被尉迟菩萨引动，不得已需要调派兵马应对，致使他们大营兵力发生变化，甚至于会因此而松懈戒备。这一刻，局势有利于我们，那么在我们眼中，尉迟菩萨就是疑兵。”

  “那若是我们攻伐敌营不利，尉迟菩萨却因为我等牵制住敌军，而顺利渡河进入河东呢？”贺拔岳幽幽而言，“那么在他看来，他就是主力，而我们无疑就是舍身创造战机的疑兵。”

  “田忌赛马，尔等都曾听过。上驷对中驷，乃至下驷，以己之优击敌之劣。然而今时今日的战场，早已经不是春秋时期，列国摆明兵马，阵列对攻的时代了。上、中、下驷，并不是恒定的，随着战事，顷刻能变，根本无法笃定。一员猛将的武勇、一个巧妙的计策、一股预料之外的力量、甚至是一个转瞬即逝却被抓住的微小战机，都能改变战局结果。我们该做的，就是要创造敌人的弱点，在这个弱点上成为上驷。亦就是我所说的，让敌军动起来。唯有如此，方能创造弱点，就如眼前！”

  余音袅袅，顷刻之间就消失在风中。周遭的一众将领没有回话，自从与幽州军开战之后，越发寡言少语的贺拔岳，此时却一反常态的大言长篇。这些将领如何不明白，只怕贺拔岳心中亦是忐忑，所以才豪言壮胆。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黑暗重归寂静，唯有浅浅的呼吸声可以耳闻。

  对面的蒲坂大营也在一阵骚动喧哗之后，渐渐的重归平静，望楼上的灯火依旧闪烁，间或有几声刁斗传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闭目养神的贺拔岳猛地睁开眼睛，四更天了！
  夜色依然昏沉，但是大河对岸的敌营，分明开始响起了细微的动静，就像是一锅开始沸腾的水。贺拔岳心中忽然恍然，原来他们也选择了在今日发动袭击，看来窦泰一样心急难耐，可惜的是自己要抢先一步了。

  先机在手，是否能多添几分胜算？

  贺拔岳没有再去花费心思做这些算计了，因为他已经带着麾下五千骑兵不缓不急的往大河对面去了，裹着麻布的马蹄，踩在地面上，只发出浅浅的声音，就像是河水结冰时的微响。

  随着离河对岸越来越近，马速也愈发的快了起来，甚至贺拔岳已经能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柴火味道了。

  胯下白马一个纵跃，贺拔岳身在半空之中，奋然挽弓发箭，营门侧边望楼上的兵卒应声而倒。

  “武川贺拔岳在此！”

  呼声高遏入云，而随之而来的则是，无数吐出衔枚，放声高喊的厮杀声，如潮水冲向蒲坂大营。

  ……

  不同于窦泰的松弛，李虎很早就醒了，倒不是说他也激动的睡不着，只能说是因为先前的关中大败，致使他对贺拔岳这个对手，常怀警惕之心，所以他并非激动，而是不安。

  天亮之前，向来是最黑暗时刻。

  李虎披挂整齐，盯着昏沉的夜色失神片刻之后，便兀自出帐，然而正当他准备前往辎重营巡视之时，便听到了贺拔岳那句高呼，其后便是万千抛出落入如陨星的火把，以及随之而起的大火。

  李虎来不及惊骇，却油然而生一种诡异的安心。

  身边围拢过来的亲卫在他的连番命令之下，如同鸟兽散一般，四奔而出，朝着各营主将所在跑去。除此之外，连绵的号角以及鼓声也着急响起，整个营寨霎时惊醒，无数呼喊声，沸反盈天。

  李虎一边整肃营中兵卒向他靠拢，一面丝毫不放的关注着敌军的动作。他所在乃是前军左侧营寨，属于步兵营。放眼所见，贺拔岳正在冲撞的却是前军右营。

  而那处营寨正是三更时分，仓促出营追击尉迟菩萨的长孙稚部原先的营寨，换言之，那里现在正是一个空寨。贺拔岳只需要冲破营门阻挡，就能顺着右营，长驱直入中军大帐。

  “好个贺拔岳，原来你等的是这个机会！”李虎心中忽然恍然，敌军那支疑兵不止调动了自家兵力，更是在这处稳固严谨的蒲坂大营里，硬生生创造出了一个破绽。

  眼看着营门处的火光并喊杀声愈发的响亮，李虎看着身边匆匆聚拢的三千余步卒，不再犹豫，在留下一名军主继续收拢余兵之后，他便带着这支兵马，急速赶往前军右营所在，试图阻截贺拔岳。

  李虎沿着营道快速狂奔，蒲坂大营最早就是他营造的，所以熟稔的如同自己家。身后的步卒沉默跟随，这是曾随着他征战过平州肥如、河内野王的精锐，半数重甲持盾步兵，半数长弓射手。

  风声都抛在身后，唯有如山石一般的坚毅，再抬头，火光跃然已在身前。

  贺拔岳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步卒，以及顷刻之间，遥遥成形挡住自己去路的阵势，饶是他心中早有预备，也是感到一阵诧异，何其速也！他此时也只是堪堪突破了营门而已！

  然而贺拔岳的反应亦不慢，率先大喝道：“放箭！”

  身后骑射手纷纷搭箭，无数箭羽带起尖啸，压得已经开始四散蔓延的火焰几近熄灭。一场毫不停息的骤雨，覆盖了这个空荡的营寨，以及其下匆匆列阵的幽州步卒。

  “举盾举盾！”

  一面面黑色重盾，如同一把把黑伞，间不容发的遮住了那铺天盖地的箭雨。清脆的金属交击叮铃声，不绝于耳，箭矢上的强劲力道顺着盾面，震颤而下。

  李虎感受着这股震颤，心中却在默念倒数。未几，箭雨开始稀疏，李虎骤然大喝一声，号令如雷，前排所有盾兵应声放下重盾，半蹲于地，隐于盾兵阵中的长弓手，立刻站起，箭如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对面骑兵。

  攻守异形，一场暴雨同样倾泄在了贺拔岳骑兵身上！
  冲在最前头的骑兵纷纷倒地，原本空荡的地面，瞬间添加了许多尸体，然而这些骑兵却丝毫没有惊骇，也没有左右顾盼，甚至都不看死去的同伴，只是一意跟着最前头的贺拔岳，纵马奔腾，换弓夹矛，直冲步兵方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