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93页

  铁蹄纷飞，长矛林立，横冲直撞，似乎下一刻就要踏碎，身前这层层叠叠的黑色盾墙。

  ……

  “所以文彬已经率军出阵，前去右营阻截敌军？”

  蒲坂大营中军，被震天的喧哗和火光惊醒的窦泰，正一面披挂，一面看着前军右营处，同时口中询问不停。

  “正是，我家将军让我禀告大都督，他会替大都督争取足够多的时间，请大都督速速整军！”

  “听到没有！”窦泰怒目圆睁，看着身前在号令之下已经聚拢起来的兵卒，人的热气、马的臊气、还有心中的怒气，一时之间，各种纵横，最后混沌在一起演变成了高呼，“李刺史身先士卒，我岂能辜负他之心血！”

  随即，他指着中军一片片密密压压的帐篷、灶台、营墙，陡然大喝。

  “拆营！”

  第292章 运去英雄不自由

  金属交击的刮挠声异常刺耳，令人闻之心神悚然，头皮发麻。

  身处阵心的李虎眼角一阵抽搐，方才双方几轮互射的箭雨，不过造成数百死伤，然而此刻死亡却在一瞬间爆发了。宛如一股滔天巨浪拍击在坚固礁石之上，随即血花四溅。

  重盾后面密集刺出的长枪，战马连续冲击从盾墙缝隙撞开的口子。所有一切都搅到了一起，骑兵失去了坐骑和冲击力，步卒也乱了阵型。

  铁汉碰撞，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号叫。这是钢铁和钢铁的碰撞，这是血肉和血肉的搏杀。

  在夺走条条性命，同时也留下累累尸首过后，骑兵缓缓而退，就像退潮一样，似乎正在慢慢蓄势下一次冲锋。

  李虎手心情不自禁的出汗，刚刚就在一瞬间，他差点以为自家步卒扛不住了。他看向贺拔岳，不期然，贺拔岳也在注视着他，隔着骑兵步卒，尸骸血浆，两人各自沉默。

  贺拔岳收回目光，随意的往身上一抓，将几根还插在他甲胄上面的羽箭折断，淋漓的血水顺着甲片肆意流淌，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空间一时安静，似乎在等着下一次的碰撞发生。

  李虎眯着眼睛，指挥着减员严重的步卒收缩调整，再度组成了一个俨然稳固的阵势。

  未几时，马蹄声再起，汹涌澎湃，似乎又一次的血肉碰撞，就要再度上演。然而，骑军却在步卒方阵前方硬生生的转弯，如同遇到礁石滑开的流水一样，钻入刚才李虎出现的那条营道缝隙，去势之快仿佛风雷乍动。原来刚刚的蓄势是为了此刻的见缝插针，甚至于第一遭的冲锋，也是为了迫使李虎步卒出现死伤，从而不得不收缩阵型。

  从古至今，骑兵对于轻步兵的优势不言而喻，但是对于披重甲，持重盾，扛长枪，并且配备长弓手的重步兵方阵，骑兵更多在于威吓，以凛冽的冲锋，迫使对方阵型产生混乱，从而寻到破绽，甚少如贺拔岳此时那般正面硬冲。

  李虎先前就曾心疑，贺拔岳为何如此莽撞，现今才恍然明白其意图。然而，当他想要指挥步卒方阵，试图要再度挡住贺拔岳去路之时，却为时已晚。

  随着贺拔岳一马当先，滚滚骑军急速的聚合，沿着营道直突中军。

  火光全部抛在身后，对于贺拔岳来说，此时继续放火骚扰已经没有意义，此番夜袭他要的不是小胜，而是能够一锤定音的大胜，那么能够达成这个目标的唯有一事，那就是击败乃至击杀幽州军主帅窦泰！
  风声呼啸不停，当贺拔岳领着麾下骑军终于跃入中军之时，眼中所见却让他不由震动。

  中军之地一片白地，不见帐篷，不见鹿角拒马等工事器械，唯有密密麻麻排列整齐的骑兵军阵，仿佛他们就是原先那一顶顶的帐篷。

  晋楚鄢陵之战，晦日列阵！曾为太学生的贺拔岳，顿时脑海闪过左传所记载过的一则经典战术。塞井夷灶，陈于军中，而疏行首。岂不是和眼前窦泰夷平灶台、拆掉营帐，列阵其中，以逸待劳一模一样吗？

  听说幽州军中不读书者，不能晋升，往日还以为不过是戏言，如今看来居然是真，连窦泰都读左传经典了！明明战局陡变就在眼前，贺拔岳却一时分神，恍惚闪过这么一个奇怪的念头，然而下一刻，他的心神就为一声大喝所唤醒。

  “我等你许久了！贺拔岳！”

  窦泰一声怒喝，随即一马当先，捏着手中长槊，直奔贺拔岳，身后无数嘶吼声响起，重重叠叠，叫人闻之几乎肝胆欲裂。

  贺拔岳眼眸一缩，面对着窦泰的冲锋，居然没有退却，而是毅然决然的发起了对冲。盖因，纵使李虎为窦泰整队争取了不少时间，纵使窦泰拆除了中军不算少的帐篷，但是还不够！中军这勉强挤出来的空间根本不够窦泰将他麾下万骑全部派上，两军兵力严格算起来，居然相差不大。甚至于这点空间也不够骑兵有足够的距离起速，也就是说，双方其实都只能算是骑马步兵。

  黑色、赤色的旌旗，一东一西，相向疾驰。隆隆的马蹄声混在一起，根本分别不出谁是谁。

  两支骑军迎面撞在一起，挥舞着环刀长矛，开始了最惨烈的肉搏。双方谁也不教谁脱身，死死的混战纠缠在了一起。

  贺拔岳奋力控制着胯下战马，连续开弓左右驰射，身前敌人之多，让他根本不必标准，但见挽弓时，便有落马者。他的眼神四处寻摸，不多时便发现了挥舞着长槊，朝他方向奋力突进的窦泰。

  鄢陵之战可是神射手养由基成名之战，而我并不弱于养由基！（注）

  贺拔岳张弓搭箭，不比先前随意而发，这箭蓄力许久方才对着窦泰遥遥放出，飞射如电。巨大的势能带动箭矢，甫一离弦就刮起一股令人心惊的尖啸声。

  窦泰猛然抬头，只是一眨眼间，那柄羽箭的呼啸已经扑面而来，锐利的气流抢先袭向面目，眉心陡然升起一道鼓涨之意。他想也不想，直接丢槊拔刀，险险在长箭入头之时，将这支箭劈为两截。

  饶是如此，断箭依旧去势不休，带箭头那截斜斜飞去，却是正好没入一名朝着窦泰奔来的贺拔骑兵脖子之中，断杆尾端嗡嗡震响，鲜血瞬间喷涌而出。另外半截则堪堪打在窦泰肩膀上，仿佛大锤撞击，让窦泰臂膀一时麻木。

  没有一丝喘息的时间，贺拔岳的第二支箭，衔尾而至。

  臂膀发麻，手中唯有一把环刀的窦泰，这次选择弃马。仓惶翻身，在地上连续滚了数圈，躲过了不知道多少踩踏的双脚和马蹄，才扶着另外一匹马，艰难起身。

  贺拔岳面皮抽动不止，正当不顾双臂颓软，要拉弓射出第三箭之时，却听得身后忽然冒出腾腾脚步声，回身一看，原来是李虎已经带着手下步卒，一路狂奔，从前军右营赶至！
  窦泰重新上马，方才被逼到绝境，差点身死的悚然还未过去，几口剧烈喘息过后，便要对着贺拔岳发声高呼，谁知，对面的贺拔岳脸上也陡现笑意。

  他心知不妙，也回身一看，却见大营南侧，风陵渡方向，窜出了一大片火光，赫然是又一支敌军偷袭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