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95页

  一边是曾先收复华州,后惨败长安,心中一直怀着不忿和耻辱的左右都督长孙稚和裴衍;一边是初来乍到,便为贺拔岳设计成为诱饵,甚至还没开始熟悉战场气氛的大行台尉迟菩萨。

  一边是自行招募的河东五千骑兵加上窦泰分拨的五千河北突骑,共万骑的煌煌大军;一边是前后散落,号令不畅,阵不成阵的所谓万骑。

  无数铁蹄从冰面飞过,震颤沿着冰层迅速往下,在抵达大河深处的缓缓流水之后,反弹回来,演变成了一股沉闷,好似叹息的响声。

  伴着这股天地叹息,两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在将要接近敌军之时,长孙稚和裴衍各分左右,微微两翼展开,稍稍让开尉迟菩萨的第一波反击,然后就是互相穿插在一起,用金戈、用血肉、用生命,去获取胜利或者失败。

  无数嘈杂的声音,顿时响亮,淹没了方才那股隐隐沉闷的叹息。

  幽州骑兵的冲锋阵型,是裴昇历来要求和倡导的墙型冲锋。在冲锋开始之时,就已经排成了五个梯次,每排千人,人并人,马连马,几无缝隙,唯有寒风艰难从中挤过。

  如突木一般的森森长矛,如山倾一样的滚滚阵势。然后便是冲锋,不停的冲锋,一波接着一波,直到敌军溃散或是死亡。

  尉迟菩萨手下这万骑,大多是来自陇右,有羌人,有高车人,有鲜卑人,还有许多根本说不清来历的混种。但是他们都有同一个特点或者说是特长,那就是精擅于骑术。而这一特长不但在他们日常生活中帮助颇多,在战事之中也屡屡帮助他们获胜。君不看,自从最早的胡琛起兵造反之后,关中之地各路官军俱被他们打的溃散,什么萧宝夤,什么崔延伯,全是手下败将。

  可惜的是,在今日,这些人所自傲的骑术居然一点也没有发挥效果,他们遇上了墙型冲锋这等从来没有见过的冲锋阵型。没有混战,没有单打独斗,只有毫无表情的碾压。

  无数失措和惊骇的吼叫,情不自禁的从这些人口中蹦出,与战马的嘶鸣纠结在一起,乱成一团。而与之相对的,幽州军则几无声响,唯有沉默的刺杀和前进。

  相撞不过短短一刻,正面的尉迟菩萨军那三千精骑就纷纷落马,或死或伤。当左右两翼,五个波次的冲锋全部结束之后,时间也不过堪堪过去半个时辰。失去主人,侥幸活下来的战马不断在嘶吼狂奔,整片雪地已经变成一片血红,本来轻盈的雪尘,早已经变得沉重,化成了血泥。

  前后两端没有受到正面冲锋,堪堪调头成功,想要帮助自家大行台的骑军,全部失措。安静片刻之后,崩溃如期而至,无数骑兵开始四处逃窜。

  年过五旬的长孙稚觉得有点累,信手扯下胸前挂着的一条肠子,深吸两口气后,他便开始指挥骑兵分成小股队伍,开始包抄围剿那些溃兵。

  然而,围剿的命令刚刚传去不久,忽然间,又一股震荡沿着地面而来,继而隐隐的长号声席卷着烟尘开始逼近,不是猜测中的南面长安关中方向,亦不是对岸河东方向,而是西北面,夏州方向!

  长孙稚含在口中的聚兵号令,重新吞咽回去。

  只见一支骑军,踢踏着雪沫,与朝阳相对而来,身边无数土尘飞扬。先是模糊难辨,随即越靠越近,及至寒风吹过,大军跃然于眼前。无论是骑士还是战马,这支骑军居然浑身为黄土覆盖,行动之间还有尘土簌簌掉落。

  长孙稚有些恍惚,只觉得眼前出现的是否是千年前那支横扫八荒、统一六国的大秦雄师,从滚滚历史长河之中再度归来。一样的神情肃穆、一样的玄衣黑甲,便是脸上面容也如老秦人一样方正古拙,好像下一刻就要齐声高呼“赳赳老秦,共赴国难”的壮烈口号。

  想象中的高呼没有传来,倒是身边的裴衍的叫声将他从遐想中唤醒,“看那面巨旗,是丞相!是丞相到了!是我们河东裴氏的裴丞相到了!”

  “有必要加个河东裴氏吗……”长孙稚牙齿一酸,低低的嘟哝了一声。

  这支远道而来的幽燕突骑,携风滚尘,却丝毫没有降速,反而是越来越快,甚至没有参与眼前的战事,宛如一条黄龙径直从战场边缘划过,直奔南方。

  期间路过长孙稚二人主将大旗之时,还有几声高昂的号角声连绵而起。似是号令,又似是招呼。

  尽管没有直接参与战事,但是这突然冒出来的万骑,对于已经崩溃的尉迟菩萨军来说,无疑是盖上了坟茔上的最后一把土,战事的尘埃落地,陡然加速。呼喊声,告饶声,投降声,此起彼伏,大面积的降兵开始出现。

  而眼巴巴看着裴昇到来,却又瞬间离去,一时怔住,张大嘴巴不知道吃了多少尘土的裴衍,也在片刻之后,迎来了从裴昇军中飞驰而至的一骑,赫然正是其子,裴嵩。

  只见裴嵩不苟言笑,严肃异常,手持一柄令符,对着长孙稚和裴衍,凛然而言。

  “丞相有令!勿要再管这些溃兵,速速重整兵马,随行于后。我当为先锋,破折敌锋,汝等为后军,扫荡余氛。时近辰时,我欲破敌之后,能与诸君共朝食。”

  第294章 龙争虎斗漫劬劳

  蒲坂大营已经变成了一个血肉横飞的绞肉场。

  话说此处大营的布置并没有突出这个时代常规的藩篱,坐东朝西,直面大河,在四面营墙之内,分为前、中、后三军,而前军、后军又分为左右两寨,大致呈现器字形。

  每个营寨虽然同处大营之内,却又相对独立,他们没有筑造外围那般高大的营墙,但是彼此也用一人高的木栅栏互相隔绝。木栅栏中间留出来的就是调兵遣将和日常所用的营道。李虎先前能够迅速从前军左营赶到右营,就是源于此。

  当大营南面火起之时,不止是窦泰心惊,受命稳守营盘,甚至于明日就要出发弘农郡作督粮官的贺拔允也是一时心惊。没错,好巧不巧,他所驻守的位置正是大营后军南侧位置,也就是风陵渡方向。

  没有想起鄢陵之战,所以也没铲平营寨来阵列骑兵的贺拔允,所能做出的反应,就是让自己麾下骑兵弃马列阵于营门之前,化身成为长矛步兵。

  “刺史有何忧虑?大敌当前,勇者为胜,岂能临阵怯战?”方阵后面,赵郡李元忠瞥了一眼贺拔允,忽的开口,“我虽然已经年过不惑,但是长矛在手,便是少年郎亦不在我眼中。刺史不过稍长我一岁,难道便已经老朽?”

  贺拔允心中一梗,欲言又止。眼前的李元忠在裴昇收复定州之后,作为世族代表曾短暂的进入过玄甲军,不过很快就被裴昇放出。至于原因,众人都说是因为他年纪太老,可李元忠却自称是因为自己过于武勇,玄甲军中无人能胜,为了维护军中那些精锐少年的颜面,才自行退出。

  在贺拔允看来,这纯属是李元忠自吹自擂之言。因为自从李元忠被遣回定州,任命为州司马之后,日日鼓筝读书,除了偶尔去校场弹射之外,根本没有显露过什么过人武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