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96页

  不过此时此话听在在场另外一员将领耳中，却让其意外的振奋起来。

  本来一直沉默不语，与贺拔允和李元忠并无深交，甚至称的上不熟的葛荣降将薛孤延，挑眉看了一眼李元忠，“李司马虽然言语之中颇多蔑视我等少年之辈，但是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胆气，如何迎敌！刺史为一营主将，若是你先心神不定，麾下将佐又该如何自处？”

  “我不善用长矛，我只会用刀。”薛孤延盯着贺拔允，展颜一笑，“现有李司马持矛，我握刀，谁堪敌手！必然能击败来犯宵小，保刺史无虞。”

  “哈哈，说的好！可惜军中无酒，不然就为这句，足可以佐酒三升！”李元忠摇头晃脑，开怀而笑。

  “我亦好酒！若是今夜胜，我就去求窦主帅赐酒，无论是浊酒还是美酒，都与李司马共饮！”薛孤延随声放笑。

  被呛得一句话也插不上嘴的贺拔允，怔愣片刻之后，也陡然失笑。

  一时之间，三人笑声盘旋，而周遭的兵卒见自家三位将领如此放松，心神也安定下来。

  就在笑声未绝之际，忽有一声呼喝从营外冲撞而来，由远至近，由小变大。

  “老贼！可还记得你侯莫阿爷！”

  伴着呼声，无数火把先自从空中抛来，随后便是各种嘶吼鼓噪。一如所有夜袭那般，大火和大声第一波袭来，为的就是恐吓住敌军，从而引发慌乱，继而演变成营啸。

  然而，在李元忠和薛孤延一番言语之后，战心炽烈的定州兵们，脚步根本不乱，反而迎着这等骚扰，开始回声对喝起来。甚至于，在贺拔允的号令之下，踏步向前，要接敌于营外！

  遥遥长矛，映着忽闪不停的火光，直如一大片正在燃烧的森林。

  为这股气势所摄，营外来袭的敌军居然一时沉默，就连鼓噪之声都只剩零星半点。

  便在此时，先前那股呼声再现，还是那句你侯莫阿爷，一匹雄壮少见的骏马居然直接迎着长矛冲踏过来，非只他一人，身后还有十数骑在侯莫陈崇刚刚起步就直接跟上，随后便是更多骑兵陆续跟上，俨然是要以肉身马躯硬憾这长矛方阵。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句先后被李元忠和薛孤延念叨的话，直接在此刻的侯莫陈崇身上体现出来了。饶是定州兵亦算精锐，饶是主将在后坐镇，饶是他们战心炽烈，面对着这等不惧死亡的冲锋，也难免为之一滞，而这一滞，就已经失了勇气。

  一匹接一匹的战马，挤入方阵之中，用自己的身躯并马上骑士的性命，生生的冲开道路。

  侯莫陈崇在堪堪接阵之时，就已经借着马匹冲力，一跃而起，随即落入阵中，他的身材并不高大，手段又毒辣，顷刻之间，就有数人死在他刀下，伤口全在下三路。

  在营门前后数十步处，混战一时爆发，但是阵线却明显在向后退，只怕再过一时片刻，侯莫陈崇军就要突入大营了！

  阵后的李元忠猛然起身，提起身边长矛，对着贺拔允微微点头之后，便带着一幢亲兵，奔入战局。只见长矛左右横击，贺拔允这才发现其所用长矛居然异常的长，便是其麾下那幢亲兵使的也是这样长矛。如此阵列向前，沿途所有同袍纷纷退让开来，让出一个通道，让李元忠能够直面侯莫陈崇。

  李元忠高声大笑，“侯莫小儿，你李阿爷来了！”言语之中，长矛不停，微微一抖，就已经将一人刺于矛下。

  贺拔允这才恍然，这老小子原来并没有吹嘘，果真是有几分武勇。而就在他惊诧之际，薛孤延已经看的血脉喷张，也不请示贺拔允，径直带着自己部曲，从另一侧撞入战局，俨然是要和李元忠并肩作战。

  阵线再度稳住，并且在薛孤延和李元忠的奋勇之下，已然有了反扑的迹象。

  贺拔允不再失神和失措，一道浅浅笑声刚刚出口即消失，他终于知道自己和两个弟弟的区别在哪里了，不在武勇，不在才能，只是不够狠，无论是对自还是对他人都不够狠！
  “全军压上！即刻向前！此时此刻，不是他死就是我亡！”贺拔允抽出环刀，大步踏前，身后亲兵厉声呼应，啸声盘旋直上。

  深陷阵中的侯莫陈崇顿时惊骇万分。

  ……

  贺拔岳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距离南面火起已经过去两刻之久，但是火势和呼喝声并没有按照他所设想的一路冲撞过来，来和自己前后会师。

  他如何不知道，这支自己藏在身后的奇兵已经被人挡住。可是他不知道的却是，挡住之人正是他那犹豫至今，再无一物可犹豫以至于豁出去的大兄贺拔允。

  而就在中军战斗陷入焦灼之际，驻守大营后军北营的并州刺史斛律金居然选择违背窦泰稳守营盘的号令，带着麾下战将尧雄、贺拔仁，并五千精锐赶至战场。

  顷刻之间，贺拔岳已经三面被围！

  “都督，事不可为了！”侯莫陈顺先是瞥了一眼战场，随即大声劝言，今夜夜袭，虽然一开始算是顺遂，尉迟菩萨军顺理成章的引走了敌军部分兵力，但是接下来就是事事意外了，先是有李虎布阵阻截，后是窦泰推平营寨列阵。

  本该如流水奔涌一样欢畅，沿着敌军营寨肆意纵横杀伤的攻势，居然演变成了激烈的肉搏交战！

  更别说，南面攻势现在也被阻碍，而这处狭长的中军营寨之中，前有窦泰河北骑兵压迫冲击，后有李虎步兵方阵围堵，更有斛律金在侧虎视眈眈。自家已经从出其不意的奇袭，变成了犹斗的困兽。

  不止是侯莫陈顺一人，其余将领也纷纷抬目看着贺拔岳。

  “此时若退，我等将再无机会！”贺拔岳捏着手中硬弓，却感到一阵失力，“我已经不要岐州、不要长安了，为的就是今夜之战机，今夜之胜！为何，为何！”

  “为何连裴昇都没有出现，我就已经将要败退！”贺拔岳嘶声大吼，却旋即淹没在了这片天地滚滚声浪之中，前方不远处，人仰马翻，阵线连连后退，如同汹涌的潮水，一波波的向他拍去。

  “大都督！”若干惠带着几骑从侧面赶来，头上兜鍪已失，身上鲜血、尘埃遍布，狼狈至极，而他对着贺拔岳方一出口也是劝退之言，“想当初我们苦等于洛阳河阴渡口之时，除了雄心，不也是什么都没有。眼下情形虽坏，但是大都督还有诸多将领和兵卒，只要雄心不失，去哪里都能成就一番功业！为何要囿于眼前！大都督，请速速撤兵，我来殿后阻敌！”

  随即他不等贺拔岳回复，便直接侧目示意侯莫陈顺。侯莫陈顺立刻知机，左右挥手间，周遭其他将领并亲兵们裹着贺拔岳便往李虎所在步兵方阵冲去，他之身后便是出路！

  若干惠长舒一口气，目光穿过重重人群，从依旧回身探看的贺拔岳身上移开，落在身边留下殿后的兵卒上，“在长安死，和在这里死，有什么不同吗？”

  众骑默然，没有回话，只是目光灼灼的看着若干惠。

  若干惠哈哈一笑，看着不远处窦泰的大旗，遥遥一指，“死在哪里都一样！重要的是为谁而死，为了大都督死，我若干惠无怨无悔，尔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