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397页

  众骑先是沉默,随即鼓噪不停,片刻之后,就有军旗立起,号角绵绵。本来被切割分散于整片中军战场,舍生忘死,失态奋战的关中军们,纷纷回过神来,奋力的往着旗帜和号角所在聚拢。

  “我等关中骑兵,犹可一战!”若干惠捏着长槊,肆意欢畅,仿佛他才是优势在身围困幽州军的那一方,“儿郎们,随我前进,冲锋!”

  ……

  靠着若干惠的奋勇,狭窄的战场挤出了些许空间,侯莫陈顺等人终于能够再度列阵,以王德、雷绍、韩果为首,提速冲锋,马踏盾墙的好戏再度上演,然而这次冲锋的目的已经不在于要击破李虎方阵了。

  贺拔岳收起了自己心爱的弓箭,换上了能够夹在腋下的长矛,在一众奋力的嘶吼中,奋力的前冲。

  连绵的血肉和性命撞在如同龟壳一样的盾墙之上,终于在数波惨烈的不忍直视的攻势过后,李虎方阵终于颤动,以至于生出了一丝缝隙。

  而缝隙就是生路。

  当侯莫陈顺护着贺拔岳冲出蒲坂大营之时,身边已然只剩下数百骑兵,将领也只剩下他一人,余者全部留下阻敌殿后了!

  营中营外似乎两个世界,冷冽的寒风扑面袭来,贺拔岳一阵失神,眼中因为火焰照耀许久而产生的赤红缓缓散去,变成了一片闪烁的白光,原来已经鏖战这么久,久到天光已亮。

  “我……我们回……”张口欲言的贺拔岳忽然顿住,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去何处。

  “回郑县,带上天子,然后再去峣关汇合刘亮。”侯莫陈顺深深喘息,“我们还可以去汉中,去荆襄!”

  贺拔岳欲言却又无言,只能缓缓点头。

  然而一切还永未结束,世间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轻易说开始,但是须记住,一旦事情开始发展,说结束的可就不一定是你了。

  一片震动如沉雷滚动连绵不绝,自北方席卷而来,广袤的平原之上烟尘大起,一条黄线仿佛连接着天地。须臾之后,一柄高擎着的巨旗,率先现身,随着风飘拂不停,上面那个偌大的赤色裴字,似是另一把火焰,将贺拔岳眼中赤红再度点燃。

  他心心念念要当面打败的裴昇,终于到了。

  第295章 英雄回首北邙山

  数不清的马蹄声漫天盖了过来。

  隆隆作响,好似天外的惊雷,好似激昂的战鼓,又似所有直面之人胸腹之中擂动的心跳。

  所有人都哑口无言,便是贺拔岳也沉寂失声。片刻之后,还是侯莫陈顺从惊骇之中抽身,他一把扯住贺拔岳袖子,大喝连连,“此战已败,我军再无胜机。走,大都督速走,趁敌军距离还远,趁敌军还未展开阵势。”

  “能去何处?”贺拔岳失去焦点的目光,渐渐凝实,直直盯着远处。

  心中暗叹不妙的侯莫陈顺,哪里不知道因为裴昇的入场,原先已经想要撤退的自家主公,居然又改了主意!他扯着贺拔岳袖子的手愈发的用力,脸上神色也愈发的恳切,“去汉中、去陇右、去荆襄,甚至去江南,只要能够存身,天下之大难道没有地方可去吗?”

  “只要天子在手,只要有我们这些人,就不是山穷水尽,就能够重建功业!”侯莫陈顺认真言语,“大都督,切不可为了私心,而弃置这么多寄希望于大都督之人!”

  贺拔岳闻言恍惚回望,只见那近千残兵败卒,个个抬头注视,这些都是他这么多年精心培养训练出来的武川子弟兵。他们从跟着自己投军开始,征洛阳,抢天子,入关中,直到现在,依旧没有一丝怨言。

  是啊,事到如今,唯走或死而已。死固然简单,但是如侯莫陈顺之言,这些子弟投注在自己身上的期望又该当如何偿还?

  “大都督,请分兵百骑给我,我来阻敌!”侯莫陈顺见贺拔岳神情松动,紧紧提着的心神也跟着一松,即刻出言。

  “好!”贺拔岳咬牙下定了决心,按着侯莫陈顺的手,狠狠用力,“若是事不可为,投降,一定要保存有用之身!”

  侯莫陈顺闻言飒然一笑,缓缓点头,似是答应。

  就在两人议定,堪堪分兵过后,行了不过数百步,一阵巨响从身前传来,只见蒲坂大营南面火光尘埃之中,一支兵马夺路而出,为首的赫然正是侯莫陈崇。

  侯莫陈崇甲胄凌乱,浑身浴火沐血,头上兜鍪不知道何时已经被打飞,长发披散,神情扭曲。手中捏着的不是他往日最喜欢的环刀,而是一把长的异常的长矛,胯下战马亦不是贺拔岳当初所赐的骏马,而是一匹不知道哪里抢来的庸马。

  “大都督,我失败了,没有突破南营,没有成为你的奇兵。”侯莫陈崇喘息不已,脸上神色似哭似笑。战斗的疲惫,已经令他几近脱力。就是刚刚这句话,也是半伏在马首上,勉强说完的。说到底,他再骁勇,也不过是个刚满十五岁的少年。

  侯莫陈崇目光无力的顺着马首往前滑去,看向留在原地带着百骑列成薄薄一层阵势的自家哥哥。低低喘息几声,侯莫陈崇忽的又振奋起来,“大都督,我阿兄在前列阵,就让我这无用之人去助他吧!让这些有用的骑兵,护着你离去吧!”

  说罢,就不管不顾的挥鞭策马,只身往前,一路上用力挥舞长矛呼啸不停,仿佛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贺拔岳再难自持,张口半晌,却无声音发出。

  两支聚拢起来的残兵,也自沉默,只是夹着贺拔岳继续往前,踏着大河冰面,往南方急急飞奔。

  然而未及多远,大概也就是一里远的距离,方才侯莫陈崇钻出的南营,又有一支兵马裹着尘嚣,从浓浓黑烟之中闪出。数量并不多,却堪堪再度堵住了贺拔岳的去路。

  “原来方才是你在南营挡住尚乐的吗?”

  贺拔岳看着那面熟悉却又陌生的旗帜,以及旗帜下那陌生却又熟悉的脸庞,“现在,你要来拦我了吗?”

  贺拔允不知道贺拔岳心中所想,可能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是默默将自己因为厮杀而歪斜的兜鍪扶正,随即策马上前。一马独出,身后两骑旋即跟上,一左一右,分别是被侯莫陈崇夺了长矛,且击伤右臂,吊垂晃荡,只能左手持一把断刀的李元忠。以及在阵中厮杀,接连砍断十几把长刀,以至于再无刀可用,只得从地面拾了根短矛的薛孤延。

  马步缓缓而动,在混乱战场之中能找到坐骑的定州骑兵并不多,但是他们并没有丝毫的迟疑,他们跟在三位主将身后,延展排列成阵。后面一众无马骑兵,举起长矛,紧随于后。

  贺拔岳目光低垂,没有与自家大兄对视,也没有趁敌军阵列不齐之时,发起攻势。他只是沉默,沉默直到远处号角声再度绵绵传来。

  回身一顾,那面巨大的仿佛要覆盖自己整个人生的幽州旗,正缓缓逼近,而大河两侧早已经有骑兵划着弧线,做出左右包抄的漂亮战术动作,朝自己所在卷来。

  与此同时,一股不同于马蹄声的轰隆巨响从蒲坂大营处传来,漫天的尘埃之中,伫立在大河边上数月,被屡次加固的营墙,正在一段段的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