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01页

  但是世人哪有这么容易糊弄，为何偏偏自己刚至郑县，元子攸就死了？随意一推测，就会有各种阴谋论产生。而且这种事，还不能自证。一旦陷入自证，就是黄土掉进裤裆，洗也洗不清了，就像后世雍正写《大义觉迷录》来自证得位正统一样，越解释越让世人怀疑。

  “丞相……”眼看着裴昇陷入沉思，半晌没有答话，侯景心中顿时惊惶起来，只得怯生生的低询一声。

  虽然裴昇心中对于侯景和司马子如所为甚是恼怒，但是他们二人毕竟刚刚立下大功，先是献上洛州，随后攻克峣关、夺取郑县，若不是窦泰打的太猛，他们还能赶上前后夹击贺拔岳，简直可称功劳累累。

  再加上，按侯景所言，元子攸的死根本与他们无关。于是乎，裴昇只得一声幽幽长叹出口，摆出不舍悲戚的姿态，一面斥责贺拔岳的狼子野心，手段残忍，一面缅怀元子攸的往事。

  最后在一帮武将粗糙的感慨之中，裴昇下令暂时保存元子攸棺椁，待运回洛阳之后，以诸侯王礼仪下葬北邙山，这才将这件糟心事草草结束。

  随之而来则是在贺拔岳死之后，关陇战事安排。

  原先喜滋滋入主长安的万俟丑奴在听闻贺拔岳大败，自己的大行台尉迟菩萨并麾下两万步骑全军覆没，或死或降之后，已经惊恐撤离长安，北走退向泾州安定郡（今甘肃泾川西北），其人入主长安前后时间不过十余天。

  “所以丞相应当尽快西进，进驻长安，关中各州郡传檄可定。”窦泰一昂头，凛然进言，周遭其余将领也纷纷颔首称是。

  裴昇先是点头，随后又缓缓摇头，“长安是要进，但是战也是要继续打。万俟丑奴之众，自正光五年（524年）开始叛乱，几度起复，其中并不是没有被打败过，但还是糜烂陇右至今，他们不是传檄可定的。得把他们打疼了，打怕了，他们才会乖乖听话。不只是他们，还有那些山沟沟里的羌人、氐人，所谓立威立德，立威可是在前的。”

  其实这些将领当然是想要继续打仗的，毕竟军功谁都不嫌多嘛。方才之所以附和窦泰进言，一来窦泰为主帅，蒲坂和贺拔岳一战生生打服气了这些将领；二来，也是怕一味求战，惹得裴昇斥责。

  “所以我决意兵分三路，其一，宁世为主帅，北上攻豳州。其二，文彬为主帅，沿渭水西进陇西，收岐州，攻东秦州，至河州。”说到这里，裴昇特意顿了顿，看着伤势未愈，依旧脸色苍白的李虎，“这次有我来给你坐镇，必不会使你迎亲之行，再起波澜。”

  诸将顿时欢笑起来，便是李虎也是尴尬不已，苍白的脸硬生生憋出了两抹红晕。侯景也在跟着笑，但是心中却一直忐忑不安。对于元子攸的死，裴昇的态度表现得得体到位，可是在侯景感觉之中，分明没有那么高兴。这位在司马子如面前自诩揣摩人心的高手，此刻对着裴昇简直就是空落落的，就像是在揣摩一团空气，半点再也不敢笃定了！
  “至于第三路嘛。”裴昇的目光在诸将之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侯景身上。

  侯景感觉肩头一沉，心中火热顿时再度汹汹燃烧，那空落落的感觉顷刻之间消失无踪，想要抬头却不敢，垂向地上的目光，随着身子微微颤抖。

  “万景自从举旗反正之后，屡立奇功。我向来是有功必赏的，除侯景为征虏将军、洛州刺史，封上洛伯，为第三路主帅，领兵沿泾水而上攻安定郡。”裴昇看着俨然大喜过望，激动得不知如何自处的侯景，笑容轻堆，“泾州乃万俟丑奴如今驻兵所在，且也是通往其老巢高平镇的必经之路。此路责任重大，我属意万景为此路主帅，就是是看中你之能力。切勿让我失望。”

  侯景早已经情不能已，跛着脚上前，单膝跪下领命。

  裴昇随即看向司马子如，只见司马子如的面色已经愈发的干白，几无血色，他看着裴昇，张口欲言，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遵业。”

  如同勾魂索命的呼喊终于传来，司马子如差点膝盖一软，恰好身边振奋的侯景扶了一把。侯景满脸都是诧异，即便是自己，刚刚升官封爵的时候，也没有这么不堪吧？看来自己还是过于高估司马子如了啊。

  “臣……臣在……”司马子如嘴里拌蒜，半晌才俯首应声。

  “肆州小州尔，其地形胜本就与并州相连。我欲撤肆州，并入并州。”裴昇抬了抬眼皮，神色平淡，“恒、朔两州亦是如此，战乱之后，人少地贫，拆分无意。我欲撤朔州、并入恒州。”

  司马子如失神抬头，只看见裴昇嘴巴动弹，半晌之后，才有声音传入自己耳朵，“除司马子如为恒州刺史，并州刺史斛律金如旧。”

  声音在耳中回荡许久，而后才听到侯景凑在耳边的恭贺之词，“大州刺史，堪比朝中九卿呐！遵业兄，还不赶紧谢恩，丞相可还在看着你呢。”

  司马子如茫茫然，目光逐渐凝实，上首裴昇那似笑非笑的神色，让他顿时清醒过来。

  “恒州曾为京畿之地，平城亦曾是大魏首都。如今堪称一片白地，让人心中不忍。我只盼此州能在遵业手中速速恢复昔日繁华。遵业，责任重大，君需勉之。”裴昇出言感慨，堂下将领大半都是出身六镇，闻言也跟着唏嘘起来。

  回过神来的司马子如，已经听出了裴昇话里明晃晃的暗示，忍着满腹悔意，惶惶自言不辱使命，随即直接告辞出帐。

  “遵业虽然性急，但是这份尽忠职守之心，还是值得称赞的。”裴昇看着司马子如消失的身影，摇头而言，随后就挥手结束了这场奇异诡谲的军议。

  而等满腹春风的侯景来到司马子如城中居所，想要再讨教几分建议，做一番告别的言语之时，才发现司马子如居然是片刻不停，连居所都未回，就已经出城赶赴恒州上任。

  看着整齐但是空荡荡的屋舍，侯景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悚然，随即开始遍布全身，以至于莫名颤抖不止。

  窗外夜色已经开始昏沉，几如昨夜他杀元子攸时候。

  ……

  此后几日，以郑县为起点，三路大军陆续出发，而裴昇也向着长安开始行军，一日过新丰，三日即抵达京兆郡，并屯兵于灞上。

  随即，在这长安门户，白鹿原上，裴昇迎来了京兆地区诸多世族的觐见。

  京兆韦氏、京兆杜氏、京兆王氏、扶风窦氏、冯翊郭氏、武功苏氏等等，其中武功苏氏所派来人，乃是号称“二苏”的苏亮和苏绰兄弟。

  第298章 韩申之道论短长

  “丞相！”

  灞上军营大帐里，呼声重重叠叠，争先恐后。十数个京兆地区的世族代表，将前帐的会议大厅挤得满满当当，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这些世族丝毫没有众人想象中的雍容高雅，被寒风刮得歪斜的冠帽，身上或是单薄的麻衣，或是破损油腻的皮裘，若是在路边相遇，几如逃荒的难民。

  伺立帐中的魏收、温子升等人，眼里不由流过一丝失望，这就是关中大族？先前他们可是见过河东世族的，虽说不若河北世族那般精擅诗书，风姿优雅，但是自有一股铁马金戈的昂然之气。怎得，就一河之隔，关中和河东就相差天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