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03页

  “因为他们只有贤治和仁治，却没有法治！不过是假的贤明之君而已，真的贤者掌权，一定要制定律法。而一旦律法确立，即便是掌权者，占势者，亦不能撼动，所谓举国一法、唯法是从。《韩非子·难势》云：贤者拥势，则天下治。不肖者拥势，则天下乱。即是此理。”

  苏绰眼眸之中，光芒闪动，似乎有山川河流缓缓转过。随即他马不停蹄的开始说起了术治，“法家言术治，是为治吏之道。”

  他看向裴昇，历来术治都是所有君主或者说是意欲为君者最为重视的，因为这就是御下之道！然而裴昇半侧着身子，面目半在光明，半入阴影，致使苏绰并不能看出任何端倪。

  “韩非子云：术者，因权而授官、循名而责实、操生杀之柄、课群臣之能者也。此人主之所执也。丞相，术治绝非仅仅权谋之术，它远甚于权谋之术，若是只用术治来管理官吏，那么只会养出一群无能的听话傀儡而已。”苏绰一番纠结之后，带着一丝狠劲，恳切言语。

  “当以势来制定律法，以律法来匡民，再以术治来监察官吏。”苏绰长长吐出一口气，寂冷的冬季，白雾升腾，犹如蛰伏于地的潜龙第一次吞吐天地。

  “若是让你和我师郦公相见，必定能引为忘年交。”裴昇已经完全转过身来，看着眼前这个个头不高，在寒风中显得有些孱弱之人，微笑颔首，“我拜你为丞相府长史，参典机密。”

  一言而定，苏绰只觉得所有的气力都从身体抽去，瞬间有股筋疲力竭的感觉，恍惚间就要倒下。便在此时，裴昇一把抓住苏绰，脸上的微笑变成了调笑，“苏君大才，但是身体却差劲的很呐。待回到洛阳，我让贾同和给你好好诊治一番。”

  “未想到贾公居然还懂医术，真是学究天人，无所不通。”苏绰靠着裴昇支撑，深深喘息几口，才恢复些许，但是旋即又对贾思勰赞叹出口。

  裴昇想起了贾思勰真正擅长的医术，笑容变得更加诡异起来，“是啊，他最擅长治牛马了。”

  ……

  入夜之后，杨忠低头疾步走入裴昇大帐，递上一份密函之后，束立在侧，神色凛然，“丞相，此乃觇骑在洛州所暗查情报。”

  裴昇轻轻按着这份密函，若有所思，旋即无声发笑。

  ……

  注：遂留绰至夜，问以治道，太祖卧而听之。绰于是指陈帝王之道，兼述申、韩之要。——《周书》·卷二十三·苏绰传
  第299章 唯狠心人行狠事

  泾州，赵平郡，鹑觚城。

  这是一个拗口难说的词语，城名的由来可以追述至秦始皇时期，太子扶苏和将军蒙恬，率兵北上屯边，至此地时，见塬高水浅，因而筑城。在开土动工之前，用觞盛满酒祭祀，这时一只鹑鸟飞过来停在了觚上，故以此为城名。

  侯景对这等典故丝毫不在意，只是站在城头，远眺着西北方向，此去不足百里，就是万俟丑奴大军所在的安定城。

  他扶在城墙青砖上的手掌曲张不停，似在把握着什么，扶着腰间环刀的左手也是时松时紧。眼神之中带着几分迷茫和思量，神色却肃穆异常，亦不知心底究竟在盘算什么。

  “侯征虏。”伴着沉重的脚步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来人正是随同侯景出战的左都督任祥，“见将军一直远眺，自晨及晚，可是心中已有破敌之策？”

  侯景回身带笑，“岂敢轻易说破敌，此战关系甚大。万俟丑奴灭则陇西平，陇西平则关陇定，关陇定则北境一。且丞相重托，委任我为一路主帅，我不得不慎重。”

  说罢，他循循问道：“不知道两位都督，可有应对之策？”

  右都督李檦没有说话，还是一贯的冷漠神色，任祥则踏前一步，走至城垛前，悠悠然开口道：“泾州虽然有平畴沃土，但是地势狭窄，原州则是地广贫瘠。万俟丑奴先损大军两万，将士人心疲惫。如今正值隆冬时节，想必他们仓廪之内，也无剩多少储粮。”

  他转向侯景，“以在下浅见，将军应当闭垒以待之。待其粮尽，士气溃散之际，可一战而克也。”

  侯景微微颔首，“任都督此乃老成持重之言。”但是旋即，他就发了一声长叹，先是看向任祥，又瞥向李檦，“说起来，我等三人都是降将。”

  任祥闻言诧异回望，便是李檦也抬头瞩目。

  “任都督那个计策，自然是稳妥，甚至可以不耗费一兵一卒。但是此计，窦主帅使得，李主帅使得。唯独你我使不得。”侯景伸手来三人之间来回指点，“敢问任都督，若是坐等敌军粮草耗尽，需要多少时日？半旬？一月？还是两月？”

  “若是其他两路都捷报频传，甚至已经平乱回师。而我们还在等敌军自己耗尽粮草，届时他人会如何议论我们？丞相又会如何看待我们？”侯景奋力拍了拍城垛，激起了一片雪沫，“身为降将的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

  任祥眼眸一缩，“所以，侯征虏的决意是？”

  “想要速胜敌军，唯有出奇！”侯景视线再度落在任祥和李檦身上，“不知道二位都督是否愿意随我冒险？”

  任祥沉吟片刻，随即微微拱手，“侯征虏乃是丞相钦点的主帅，主帅有令，我等自当服从，岂敢称是否愿意。”侧边沉默的李檦亦是点头颔首。

  “好，既如此，就先将营中叛军俘虏放归。”

  ……

  城中校场，侯景高居台上，王伟候立一侧。

  且说此时鹑觚城中兵力虽有万数，但是实际战力却是良莠不齐。

  特别是侯景麾下，也就是此刻校场中的三千兵卒战力最为低劣。当初侯景从贺拔岳营中带走的千余精锐部曲，在经过夺武关、破峣关几场大战之后，只剩六百残余。虽然后面在蓝田等地，侯景强掳了些青壮，将兵力补充到两千，但是战斗力可想而知。

  在被任命为一路主帅之后，裴昇将诸多降兵划出三千补充给侯景，这些降兵大多是尉迟菩萨麾下，只能说战力比之青壮，聊胜于无，战心也是最为不堪。

  然而此刻校场中的那些降兵在得知侯景想要将他们放归之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不信，哪有这么好的事，分明是要钓鱼执法，若是真相信了，只怕刚刚出营，就会为幽州军擒杀。

  于是乎，这些降兵纷纷开始表忠心，大吼着生是幽州人，死是幽州鬼，什么原州，什么万俟丑奴根本不熟。倒是让设计的侯景一阵无语。

  幸运的是，终究有那么些人想念家乡，在声浪滚滚如潮的呼喝之中，几个泾州本地人，怯生生的出列，怯生生的俯首，又在众目睽睽之中怯生生的出营。一路顺遂，没有任何阻拦，直到身影不见，还有许多人没有放下他们踮起眺望的双脚。

  “将军有令，今日只放归百人，先出列者，先走。”将军长史王伟这句话，简直就像是拉响了一个信号，顿时无数人蜂拥上前，恳求着出营。

  王伟随意指点，不多时就点满百人，看着一众叹息不已，眼中都是懊悔的降兵，微微一笑道：“莫急莫急，明日放归五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