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05页

  “而等开春之后，我等早就撤回原州高平镇了。到时候，依仗高平镇城防，便是再来五万大军朕都不怕，更何况眼前这区区万兵！”万俟丑奴翻了翻眼皮，打赢了就往前冲，然后四处劫掠，打输了就缩回高平镇防守，这等战略，自从当年胡琛起义伊始，就贯彻全军上下。如今轮到他手上，更是玩的炉火纯青，不就是逃吗？又不是没逃过。

  万俟道洛一时语塞，只得和万俟仵两人对视，眼里俱流露出了深深担忧。事到如今，凡是有些脑子的，都看出来幽州军和曾经的朝廷官军根本不一样，他们打仗，那可是往死里打，岂能轻易如以往那样放过自家这些叛军。

  心有灵犀之间，万俟道洛和万俟仵同时颔首，萌生退意，没有再犹豫直接告辞回兵营，开始整备自己亲兵部曲，说什么也得马上走。至于万俟丑奴嘛，或许留他在这安定城，还能增加几分自家逃跑的几率。

  万俟丑奴却丝毫不觉两人心中龌龊，片刻无聊之后忽然又起了兴致，拎起一块淋漓的血肉，作势抛入堂侧边的铁笼。跟着他来回奔波，从长安归来的神兽狮子，只是恹恹趴在地上，并不理睬。

  屋外寒风依旧盘旋呜咽，衬托着屋内的如春温暖，愈发的让人沉醉和松弛。

  就在万俟丑奴昏昏欲睡之际，原本无甚精神的狮子，却忽然咆哮起来，不停的在铁笼里跃动，四肢勾爪全部弹出，半伏着对大门呲牙低吼不休。

  万俟丑奴顿时惊醒过来，不等他做丝毫的反应，大门就被踹开，朔风卷雪，白茫茫地横空灌入。

  随着风雪而来的，则是莫名涌入的重重兵卒，他们没有着甲，身上皮袄冬衣红白相间，红的是血，白的也是雪。万俟丑奴一时恍惚，几乎认为这是不是自己手下部众不满兵变，但是目光一接触到这些兵卒那冰冷无情的面容，瞬间了然，这是幽州军来了。

  “朕，朕是天子！岂能死于尔等低贱之手！”万俟丑奴大腹便便，用力半晌都不能从榻上起身，只能低声呜咽。

  侯景伸手将脸上血迹抹干净，径直上前揪住万俟丑奴，露出一个诡异的神情，几分嘲讽，几分痛恨，还有几分肆意。杀了元子攸结果惹了一身骚，那杀这万俟丑奴总没有错了吧！

  随着如宰猪一样挥下的刀刃，还有一句暴喝骤起。

  “乃公杀的就是天子！”

  ……

  侯景的奇袭计划堪称完善，当他在直奔官寺宰杀万俟丑奴之时，任祥和李檦也带着两支兵马冲入安定城，一支堵门，一支围剿。原本下定决心离开的万俟仵和万俟道洛，刚刚回兵营坐定，连撤兵的号令都还没下，便迎来了幽州军的攻伐。

  如此境地，两人根本没有抵抗，直接干脆利落的投降了事。

  然而这还没有结束，待得城内所有顽抗分子清剿完毕，只余降兵俘虏之时。侯景指着午后的天光，略微平静不少的雪势，缓缓说道：“余勇可贾，万俟丑奴虽死，但是其部族家眷还在高平镇。我要率军继续进发，直捣其老巢！”

  任祥完全没想到侯景这般心思，急忙劝阻道：“大战刚歇，战士们先是雪中跋涉，又奋力搏杀，已然疲惫不堪。侯征虏何必急于一时，若是晚间大雪再起，岂不是自陷于冻馁之中。”

  便是李檦也忍不住出言，“此去高平镇，数百里路，如此酷烈气候，便是兵卒士气不坠，等到高平镇城下，只怕也会减员严重。”

  任祥和李檦自然也想尽快攻克高平镇平定原州，但是如今万俟丑奴已死，剩下的那些残余起义军，可称群虫无首，慢慢收拾残局即可。若是像侯景所言疯狂进军，结果可能时间是会提前不少，但是必然要死不少兵卒，而这些都是不必要的。两人可不像侯景那般视手下如无物，自己麾下那可是精锐，岂能因为侯景一言而随意送死？

  或许是看出了任祥和李檦的心思，侯景肆意一笑，笑声之中颇有些豪气，他伸手一挥，随即攥紧拳头，“我不需两位都督调派一名兵卒，只要你们腾出城中所缴获部分马匹即可。”

  任祥心中一惊，放眼看向侯景周遭，其人身后不远处或坐或站，皆是他麾下那残余的六百部曲，其中大多都是杂胡人，掺杂着些汉人，想来应该是侯景这些年一点点攒起来的精锐。

  这些人脸上神情和侯景有七分相似，冷漠之中带着几分狂热，便是置身雪地之中，依旧甘之如饴。任祥和李檦可都是见过当初大河畔那些黑衣僧人的，两者居然有股相同的味道，似乎随时都能为了某样事务而献身。区别在于僧人是为了佛陀，这些兵卒则必然是为了侯景。

  “这些劲卒来之不易，侯征虏需慎重，万勿随意抛掷他们性命！”任祥心中念头转了半天，终究没有开口。而相比起来单纯多的李檦则径直再劝，丝毫没有察觉到这句话在那些兵卒听来，算是挑拨之言。

  “哈哈，谁说我只有这些兵卒，丞相可是给了我三千降兵。”侯景似笑非笑的指向城中兵营方向，“我说的是放他们归乡，这安定城可不是他们故乡，他们的故乡在原州、在高平镇。”

  “我要让他们成为我的前驱，直到真正归乡！”

  侯景的残酷言语，镇住了任祥和李檦，两人再没有其他言语，只得看着侯景施为。

  带着马匹和五日干粮，在云层厚的根本看不见太阳，只能模糊辨别时辰的午后，他一如出发前往安定城一样，裹着冬衣，率先钻进了白茫茫的风雪。

  “真是狠……”饶是上了战场从来不惜命的李檦，也只能对此发出了悚然的感叹。

  三日之后，在风雪中翻滚了整整三日，侯景部才走到百里之外的阴槃县，而这短短距离就已经让他减员甚多，接近三分之一的俘虏降兵已经变成雪下冻僵的尸骸，只等开春融化，重见天日。

  最为重要的是，携带的五日干粮，已经将要用光。当然，在侯景看来这一点并不紧要，沿途诸多山中乡里村社，都是他的补给地。

  所幸，从阴槃县开始，连绵不停的风雪慢慢小了起来，侯景的行军速度也慢慢变快。出发后五日，终于抵达陇东郡泾阳（今甘肃平凉市西北），其后再沿着弹筝峡，穿过陇山，攻克早已无人看守的萧关，顺着马髦岭左侧山路，来到高平镇城下。

  此时，兵卒已经减员至只剩三分之一，这些残存的原州降兵俘虏，看着自己熟悉的故乡，几乎瞬间泪流满面。可惜侯景却不管这些，催促着已经疲敝不堪的兵卒们，继续前进，他要再来一次诈城。

  然而让他想不到却是，当他靠近高平镇城前三里处，城上挥舞飘扬的旗帜几乎令他快要昏厥。

  只见那些飒飒舒展，遍布城头的黑色旗帜，上面绣着两个偌大的幽州字样。虽然看着不伦不类，应该是私人所制，但侯景哪里不明白，自己千辛万苦追求的大功又被人摘了最后的果子！

  侯景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茫茫，积攒的所有疲惫和愤慨全部涌上心头，一个跟头直接跌倒在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