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08页

  第七日，大水临头，城内积水没脚五尺。

  第七日，日暮，曹泥携刘丰并所有家眷开城门，举州而降，灵州平。

  ……

  正月初七，又称人日。魏晋时人董勋在《问礼俗》中说：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不同于后世，人日在南北朝时期甚为重要，南北方均很重视。风俗也是多种多样，例如要吃七菜羹；要镂金箔为人，贴屏风或是戴头鬓；抑或是造花胜（妇女头上饰物）相赠，以及登高赋诗。

  在军营之中与兵卒过了个欢腾热闹的春节之后，裴昇没有继续待在灞上，或是进入长安，而是带着扈从渡过大河，来到了河东，往闻喜县而去，也就是裴氏祖地所在。暌违不知道多少年，裴昇这个流落北镇多年的游子，终于要归乡祭祖。于是乎，消息甫一传来，不提裴氏如何作为，单单河东地界上的其他世族率先骚动起来，洒水铺路，百里相迎，张灯结彩，种种行径，不一而足。

  “如何，你看看，各家各族可都卖力十分，只为博你一顾。”裴邑高阳原上，裹着厚厚冬衣的裴佗指着远处的人马招摇，语带调侃。

  相比起当初和裴衍相见时的狡黠和游刃有余，此时的裴佗老的简直不成样子，耷拉的眼皮，稀疏的头发，颤颤巍巍的身子。若不是精神还算康健，言语没有糊涂，裴昇都以为他一夕过后就要老死。

  仅仅一河之隔，河东这边的雪就没有关中那么粗放，显得细腻了许多。裴昇和裴佗站在高塬之上，只见周遭白雪皑皑，山峰累累，九株不畏寒的柏树在雪沫底下，依旧显露着绿色。

  “如何，这高阳原是否称得上得天独厚？”裴佗见裴昇不回话，顺着裴昇目光，自顾自的继续说话，“九凤朝阳，据传这是前晋方士河东郭氏的郭璞，特意为我们裴氏所选。”

  裴昇闻言终究忍不住，一时失笑，看向头鬓带着金箔的裴佗，“裴公善经典，治春秋、诗、易，贯通三经，怎得也相信这等谬言？若真有什么风水宝地，郭氏怎么不自己占了，非要留给裴氏？是裴氏德行高，还是郭氏心宽不想子嗣昌盛？”

  裴佗闻言也是哈哈大笑，咧开的嘴巴里已经没剩几颗牙了，“以前这等传言都是归为笑谈，不过自从你显名于世之后，就愈传愈烈，特别是最近，众人都说我们这高阳原不该叫凤凰原，应该改名叫龙原。”

  裴昇嗤之以鼻，“一群无脑之辈，他们也不想想我父我祖的坟茔，可都在怀朔。与这高阳原有何干系？”

  “所以，丞相你何时要将父祖坟茔迁回裴邑？”裴佗笑声顿止，紧紧抓住话头，“抑或是你想为他们筑建帝陵？”

  “好你个裴佗，我都躲到这里来了，还是躲不过。怎得你也想劝进？是你的主意，还是裴氏的想法？”裴昇转身认真盯着裴佗，脸上神色变得冷漠下来。

  自从三路大军各有捷报传来，豳州、泾州、岐州、秦州、河州纷纷归附，眼瞅着北境将要重新一统。被压制许久的劝进风潮又再度汹涌起来。首当其冲的就是关中世族，毕竟离得近，裴昇不入长安的姿态，也被他们误解为嫌弃名不正言不顺。于是，各种或直白，或隐晦的奏报纷纷呈送上来，话里言外都是请裴昇登基践祚，以天子身份入主长安。

  此外，相隔千里的洛阳，亦有消息传来。当然，被裴昇敲打这么久，他们是不敢上奏的，但是根据留在洛阳的觇骑所报，朝堂内外依旧有各种流言传播，甚多人已经开始翻阅典籍，研究禅让礼仪了。

  唯独环绕裴昇身边的那些将领武人没有什么花活，一来军律严苛，不该他们说的话他们不敢说，彭乐这个升升降降好几遭的就是榜样。二来战事未平，他们都只顾着作战，毕竟军功最实际，无论裴昇称不称帝，终究少不了他们的好处。又不是谁先劝进成功，谁就是功劳第一。

  “哈哈，勿需如此姿态。我一堪堪入土之朽木，便是有甚名利也与我无用。”裴佗继续发笑，丝毫不因裴昇脸上厉色而慌张，“我，我这个老朽，只是想知道知道你的心思。”

  裴佗撑着手杖，幽幽一叹，“此间就你我二人，你能不能告诉我实言？”

  裴昇将视线从裴佗身上移开，扫向百步之外护卫的甲士、扈从，神色忽然变得平淡起来，反问道：“那你觉得我该不该称帝？”

  “今日乃是正月初七，共和虽然可算两年，但是实则一年之数都未满。”裴佗顿了顿，“史书上的共和行政，可是前后十四年……”

  裴昇颇有些诧异，目光重回裴佗身上，嘴角露出调笑，“你就不想在有生之年，看到一位裴氏天子？”

  “想！当然想！”裴佗连声回答，随即深深喘息，半晌之后才继续说道：“但是不能急，若是想要裴氏天下延绵长久，千万不能急。我不能因为小小私心，而坏了你的江山。”

  “当今天下百姓可分两种，《毛诗》天保篇诗曰：群黎百姓，遍为尔德。大儒郑玄注之曰：百型，百官族姓也。这即为其一，所谓百姓，就是天下著姓世族。还有一种就是黔首布褐，天下众民。如今丞相平定战乱，又施政有方，黎民百姓尽皆拥护自不必说。”裴佗似乎有些累了，拄着手杖，失神半晌。

  “但是另外一种百姓可就不一定了。你啊，把他们打的太疼了，他们现在不敢吱声，看着个个听话，就像塬下这些人。但是只要你露出破绽，或是显出颓势，他们必然反扑！”裴佗脸上露出了怪异的冷笑，“我就曾是他们其中一员，个中心思熟的不能再熟。所以，你一定要慎之又慎，稳之又稳。有些事，你做的太急了。你那个老师，郦道元也太急，根本不懂得规劝你。”

  说到这里，裴佗奋力的挪了挪脚步，凑近裴昇，抓住裴昇的手腕，“但是也无妨，只要你活的比他们长，什么都不怕！看看你这幅身躯，再看看我这刚刚知天命，就要入土的模样。真是羡煞人呐。”

  裴昇颇有些不自在，但是俯看裴佗那在风中露出的花白头发，眼前忽然闪出了怀朔镇里那个边犁田，边教导自己武艺和诗书的老人，心里也突然间软了下来，“我不会着急称帝的，待到南朝覆灭，六合混一，才是考虑这事之时。”

  “好，你果然心中早有计量，我多虑了。”裴佗又咧嘴笑了，浑浊的眼神里满是赞许。

  “当然，北境统一之后，我会先称王。”裴昇将自己盘算如实道出，他温言询问，“裴老以为，这王号该取什么？”

  裴佗的老眼顿时发亮，所谓的王号不就是将来的国号吗？这可比劳什子劝进，更能青史留名啊！
  “唐！”裴佗没有丝毫迟疑，仿佛在心中早已经想过千万遍，一言既出，斩钉截铁。

  第303章 明月何时照我还

  关于裴昇将要称王的消息不胫而走，顿时引起各方派系的讨论。裴昇先前对待劝进的态度，已经把不称帝的心思摆在明面上了。那么作为退一步的选择，王号为何，就值得众人纷争了，毕竟每个派系都有每个派系的述求，以何为王号，不就代表着哪个派系在裴昇心中最为重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