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09页

  跳的最欢的自然还是关中世族，他们将先前在裴昇这吃的软刀子全部抛之脑后，脑海里只剩下了长安称王这个词。在他们看来，裴昇还是放不下长安这曾经的天下之首，六朝故都。

  于是以白发苍苍的杜建为首，京兆诸家世族联名上书，提议叫秦王。丝毫不顾有汉以来，持续了数百年的黑秦舆论，从贾谊的《过秦论》开始，说起秦朝，都是一句暴秦为开场白。所谓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也。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之恶皆归焉，秦亦如是。

  当然，他们敢于提这个建议，只能说是因为加入裴昇势力太晚了。无论是军队和朝堂之中，都无关中世族之人，唯一得到重用的韦孝宽，亦不过刚刚起步，人微言轻。所以，他们只能尽力的以揣摩裴昇心思为上，就如先前长安奉迎，劝进帝位，还有现在的秦王。万一要是压中了，岂不是直接一跃入天。

  毕竟关中就是秦地，长安边上的咸阳也是秦国故都。而且观其历来行事，近乎秦制，崇尚法治，最重要一点尚黑，岂不看连裴昇身边亲卫扈从都叫做玄甲军吗？
  不过也不是所有关中世族都这么胆大，只想孤注一掷。除了族中自有麒麟儿的武功苏氏和京兆韦氏抽身事外不提，扶风窦氏和安定梁氏则悄咪咪的提议叫汉王。

  原因很简单，秦王不好听，容易引起诸多士人的反感。汉就不一样了，前汉后汉悠悠四百载，多少英雄人物，风采华章。便是汉亡之后，还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以匡扶汉室为己任。前有季汉，后有成汉，就是匈奴人刘渊都要腆着脸自称汉人，刘氏后裔，行复汉之举。可惜他们的小心思还是被人一戳即破，盖因这两家世族都发迹于汉朝，且都在两汉达到顶峰，叫汉王自然是于自己有利。

  结果，还不等裴昇这边有什么反应，秦、汉两派自己就先吵得不可开交，差点在长安城内上演械斗，直如曾经的历史重演。

  至于其他派系自然也有所进言，消息传到洛阳之后，诸多中下层官吏开始交头接耳，一个托一个，最后寻到太常韩翁那里。

  “韩公！昔年丞相所取的第一块地盘可是燕州呐！”

  “何止于此，丞相之政，亦是起于燕土。我等可都是亲身经历，从小小吏员做起的。想当初，我可是第一批被选出来，坐在广宁郡城前编户齐民的！”

  韩翁哭笑不得的看着眼前说话两人，一人乃是吏部郎中，一人乃是中书侍郎，往前一步就是上三品的大官，退后一步则是广大遍布朝堂做实事的吏员。

  “你们为何来找老夫？不该去找你们各自上司言事吗？”韩翁苦恼不已，他可是了解裴昇脾性，丝毫不想掺和这等事。

  两名官吏对视一眼，也是无奈，“韩公何必如此，吏部于尚书，他历来冷脸，不管闲事。中书令郦公就更是如此了，谁人在他面前不战战兢兢。思来想去，咱们幽燕人士之中，唯有韩公，最为适宜。恳请韩公上奏丞相，当进燕王位！”

  韩翁一时无言，仰头装傻半晌，可是身前这两人铁了心一般，就是俯首不起。两相僵持之下，终究还是韩翁服了软，边摇头边叹息的写起奏表。

  偌大的洛阳自然不止一个声音，少部分北魏遗留官吏以及元氏宗族，暗摸摸的说不如称魏王，日后若是真改朝换代，连国号都不用改。不过这等言语，他们也就自己私下自娱自乐，丝毫不敢在明面提起。

  紧随幽燕人士，作为加入裴昇势力也算早的河北世族，则在裴昇的便宜老丈人赵郡李裔的带领之下，急冲冲的上书，生怕落于人后，所提王号自然是赵。

  太原王氏为首的山西世族想要建议晋，但是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冒出来，就被他们自行切断了，甚至死死按住。晋，这个王号或者说国号，名声已经太臭了。真敢这么说，只怕是嫌自己脑袋掉的不够快。

  与他们有相似想法的则是河东世族。本来称王这件事最该高兴的就是他们，毕竟裴昇是在回乡祭祖之后，才传出的这个称王流言，一时间不知道多少人真信了裴邑凤凰原龙脉之说，纷纷说是裴昇在祭祖时候得到天意，看见金龙升腾。许多彼时在裴邑外聚集的世族子弟，说的有鼻子有眼的，恨不得当场画出一条龙来。

  但是他们却已经学乖了，除了说些神神叨叨的闲言，大事上不敢轻言妄语，反正跟紧裴氏走，肯定没错。既然裴佗那老头保持沉默，那么他们也闭嘴就好。

  如此这般，一时间，众说纷纭，各地快马频频，文书累累，几乎堆满裴昇座前案几。然而裴昇没有任何回应，不说好，也不说不好。便是彼时裴佗当面建议之后，他也是不置可否。

  吊诡的是，几位重臣，诸如郦道元、高欢、段荣、贾思勰、于谨等等，都没有任何进言，仿佛裴昇称王未有其事一般。

  ……

  时间悠悠而过，正月十五，祭祀蚕神，奉迎紫姑。立春后五日，社日，祭拜社稷。春风渐起，大地解冻，漫地的积雪开始慢慢融化，结实的冰面下面也传来了化冰的声音。

  与春风一起来的，则是关于灵州的战报，曹泥已降，大军不日将归。与关中隔着秦岭的梁州，其刺史亲自走陈仓道，过散关，至灞上觐见裴昇。至此，整个北境只剩下了凉州和敦煌镇还未归附。

  但是裴昇却并不着急，此时的凉州早已经不复当初能够与关中、乃至中原之地相抗衡的实力了。自前秦开始，后凉、西凉、北凉，西秦在凉州互相攻伐，其后还有胡夏、后秦、吐谷浑加入，可谓乱上加乱，直接将凉州破坏成几近白地。

  凉州最繁华的城市姑臧，在后凉入主之时，只剩三千余户，万余丁口，简直已是荒无人烟的地步。其后到北魏灭北凉之后，又大量内迁凉州人口，与内迁青州人口一样，称为平凉户，大量的人才和典籍涌入平城，在成为孝文帝汉化改革的基础之余，自然也更加的削弱了凉州。

  君不见，从胡琛开始，关陇起义此起彼伏，如此热闹，历来爱叛乱的凉州居然毫无声势。非是不愿，只是不能。

  裴昇派遣了使者携一份招降檄文传去，隔了许久，才从凉州返回，随之而归的只有几名凉州官吏。裴昇这才知道，自前任刺史宋颖死于战乱之后，凉州一直都处于无主的状态。

  “当然，最主要还是因为西海郡公遣兵相护，方能保全凉州。”凉州官吏一番诉苦之后，指向侧边之人，神色之中带着感慨之意。

  裴昇早已经在留意这个随同凉州刺史前来的吐谷浑使者，只见其人服饰装束与中原相似，着小袖胡服，小口袴裤，大头长裙帽。帽上有罗幂，用以骑马之时遮避风沙。混在人群之中，不说的话丝毫看不出是吐谷浑人。

  “见过丞相。”吐谷浑使者说的乃是流利的鲜卑话，他乃是现任吐谷浑可汗伏连筹的族子，亦即是王室宗亲，此番随同入关，并不是伏连筹所遣派，而是率军护卫凉州的他临时起意，想要见一见所谓的裴丞相。毕竟凉州偏远，吐谷浑则更远，消息道路又被万俟丑奴断绝，忽然出了个什么丞相，自然令他大为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