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12页

  反驳之人身着麻衣,在这九月金秋,天气转凉之际,堪称单薄,一眼便知是寒门中人,也难怪他对刚刚那句话反应会如此激烈。

  “非是这番意思,在下……”那士子顿时站起施礼,只是脸色涨的通红,在下了半天只得愧道一声失礼。

  “怀远兄何必致歉,你说的又无错。”与其同座的那名宽袍大袖士子,依旧摇头晃脑不止,“前度科举春闱,三榜共百余人,其中寒门登榜之人不过一掌之数,更别说甲榜了,半个都无。此乃事实,洛阳皆知,我等说的又不是谎言,为何要受你责难?”

  “你!出言不逊!”或许是两人争吵声音太大,以至于周遭众人纷纷侧目,其中大多都是如他们这般负笈远行的士子,这下轮到那个寒酸士人面色通红了,只得哼哼说道:“春闱时候,诸科混同,多考经术,此番秋闱诸科分开考,我等寒门必然不会再弱于你们。”

  听到这寒酸士子的话,摇头士子也一时语塞,脸上流露出几丝的不理解和不高兴。如这寒酸士子所言,前度春闱科举以经术、策论为主,正合世族子弟所学,所以一番考试下来,上榜的寒门子弟屈指可数。

  可是听说为此事,唐王分外不喜,于是马不停蹄只相隔了短短六个月就重新开了秋闱。射策考试的科目重新调整,分为秀才科、进士科、明经科、明法科、明算科,以及明农科,共六科。并且不再设甲乙丙三榜,只论成绩取优者。

  “两位兄台请了,在下洛阳陆操陆仲志。”与寒酸士子的纷争不了了之,却有另外一名看着就是高门大户子弟挤过人群,来到两人身前款款施礼。

  摇头士子眉毛一挑,立即回礼,“在下范阳祖珽祖孝徵,身边这位乃是博陵崔昂崔怀远。”崔昂便是先前出言不逊却涨红脸之人,此刻见得祖珽替自己报家门,顿时羞愧更浓,只得以袖遮脸。

  “嗐,他这人就是这样,将家族声名看的最重。这遭肯定是自觉玷污家门,你勿需理会,过会他就好了。”祖珽习惯性的摇头,同时对着陆操示意,“仲志兄若是有暇,不妨同坐。毕竟我二人初至洛阳,诸多不懂,还望仲志兄教诲。”

  “何言教诲,我辈互通有无罢了。”陆操顺水推舟,他特意过来,本就是为了结识这两人。于是乎,郎有情妻有意,几番推杯送盏,劝酒过后,席间的言语也热烈了起来。

  “这场秋闱分明就是为了多给那些寒门子弟机会。”祖珽半靠着坐榻,对着不远处那个寒酸士子抬了抬眉毛,语带调侃,“甚至不止是寒门,仲志兄你看那人,连寒门都算不上,只能称寒酸。想来只是哪个农家之子,埋头闯进洛阳,便想着将身上麻衣换锦袍。一副积家老农模样,我估计他考的应当就是明农科。”

  陆操也跟着眉毛一挑,但并不是对着那寒酸之人,而是看着祖珽,心中生出一丝不屑,先前他看祖珽与人争辩浅尝辄止,加上崔昂谦虚有礼,还以为他们两人都无世家纨绔子弟习性,没想到祖珽几杯浊酒下肚,就原形毕露。

  他勉强克制住脸上神情,对着崔昂出言,“未知道两位,秋闱报考的是哪一科?”

  崔昂正色而答,“明法!”

  陆操心中一动,缓缓说道:“在下亦是明法。”

  两人互相对视,眼神之中先流露出了一丝发现同伴的惊喜意味,随即又变得锋利起来,既然同考明法科,那么就是对手了!

  “要我说你们都不甚聪慧,考什么明法。世人皆知,王上崇法,这报考明法科之人必然甚多。要想脱颖而出中榜,不亚于千军万马过独木。何其难矣。”祖珽看着两人继续摇头,然后手指倒转,点着自己,“像我这般考明经科多好,九本正经,只需通一经即可,何其简单。”

  陆操一时侧目,心中暗叹,自己此番结交,真是失了计较,这祖珽居然如此不堪,根本不是自己同路人,甚至于对崔昂的观感也开始下降,毕竟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和祖珽交友的,估计也不是甚好货色。

  “孝徵何必自谦,以你家学渊源,自幼就词藻遒逸,为人称赞。你应该去考进士科,甚至秀才科也可一试。”崔昂却分外不满意祖珽的惫懒言语,也唯恐他在陆操面前失了颜面,“方略策问,贴经杂文,哪一项不是信手拈来。若是能成进士科或是秀才科第一人,岂不是能青史留名。”

  “那样便太累了,中进士科和中明经科,并无区别,科举不过是我等入仕之阶而已。”祖珽凑近两人,小声言语,“真要想仕途腾飞,眼下无非两种办法。其一,参军入伍,功名以刀剑来取,且看诸州刺史无一不是如此。但是此道比科举更难,先不说你我都是文弱士子,舞刀弄棒不为所长。便是如今天下承平,恐怕想要再起战争,亦非近事。其二,就是最为简单的。”

  说到这样,他死死盯住了崔昂,“那就是寻一大树高枝为庇护,就如怀远家,博陵崔氏,不止有吏部尚书,更有诸多子弟置身朝廷之中。就我所知道的,便有崔叔正(崔季舒)为尚书台郎中、崔季伦(崔暹)为御史。堪称河北士族之首,便是那清河崔氏如今都要屈居一头,真是羡煞人也。可惜吾父只知道读书写些酸文章,半点也无法助力于我。可叹可叹!”

  崔昂无言以对,他和祖珽同为河北世族,两人一路同行来的洛阳,这种话祖珽早不知道在他耳边说过多少次了,他也知道祖珽这人就是如此,言语无忌,性情放诞。

  但是陆操就难以忍受了,对着崔昂匆匆一拱手之后,也不看祖珽,挥袖便要离去。离去之前还得了祖珽翻着白眼的一句话,“又是个自命清高的道德博士,走之前也不知道将酒钱付了。怀远你看看,刚才分明就属他喝的最多!”

  陆操再也按捺不住,想要回身斥责,又觉得大庭广众之下,为了区区酒钱吵闹实在不堪,终究只能狠狠跺脚,去结了酒钱。身后隐隐传来祖珽得意的笑声。

  “孝徵兄何必如此捉弄陆仲远,这区区酒钱我们又不是付不起。”崔昂已经面目难当了,捂着猴子屁股一样的脸,对着祖珽低声连连。

  “不费钱银,便得美酒佳肴,真是天下最大乐事。”祖珽一番摇头晃脑,显得欣喜异常,随即款款起身,对着崔昂说道:“那陆操我还以为是个聪明人,慧眼识我等英豪,未想却也是个痴儿。走吧,这酒楼没有鹤觞酒,无甚好待的了,我带你去见我一位好友去。”

  他扯过崔昂,环视一圈,见无人关注,方才小声说道:“我这位好友出身才是天底下最大的巨树高枝,比你们博陵崔氏还高了不止一筹。”

  崔昂尽管对祖珽所谓的大树高枝听得别扭异常,但还是忍不住好奇询问,“何人?”

  “嘿嘿,河东裴氏裴让之。”祖珽高高昂首,一副与有荣焉的姿态,“我与其相交莫逆,这等秋闱开始之前,正该上门去寻他说些话,打探些消息。”

  两个人相扶着出了酒楼,秋风飒飒一吹,却让刚刚的酒意有些升腾上脑,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斜斜。路上往来的洛阳人们早已经看惯了这些时日蜂拥至洛阳赶考士子的各种姿态,像这样大清早喝的半醉得都算好的了,岂不闻还有边饮酒边投水之徒,流连女闾结果没钱付账被痛殴之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