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15页

  “哼,南人岛夷也,怯怯如鸡子,毫无胆色。”侯景自然也是看不起南朝的,刚来豫州之时,他便小动作不断,不停的派遣兵卒在淮水上下游巡视,一副马上要过河攻伐的姿态,惹得临近的南朝城池终日惶惶。

  甚至他还上书给裴昇,说是只需拨兵三万,他便可以渡江入建康,将萧衍绑来,做洛阳白马寺主,为百姓唱经念佛。结果这份奏疏根本没有送到洛阳,在李虎手中就被扣了下来,甚至李虎还遣人前来申饬,说侯景不明大势,胡言乱语,意图破坏南北和平。

  “那李文彬比之南人更为怯弱,还不如斛律明月那个小儿曹。”想到这里,侯景重重拍了一下亭台栏杆,骤起的巨响,惊得底下池塘鱼儿仓惶逃窜。

  或许是因为心中郁气积攒了许久,加之今日又送礼大出血,侯景便不管不顾的大声言语起来,“关陇之战,我先夺武关、峣关、献洛州要地,后又冒雪奇袭,连取泾州和原州,便是得灵州也少不了我的出力。如此之多的功劳,简直可称诸将第二,不如窦宁世我也就认了。”

  “那李文彬先有一场大败,后面也不过是打顺风仗。哼,秦州,纵然是个傻子,那等战势之下也能一路平推。结果他居然成了淮北方面之帅,而我却要受他节制!”侯景狠狠的一锤击打在亭柱上,越说越愤慨。

  身边的王伟眉头高蹙,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上前,压低声音说道:“方伯还是慎言,若是落入有心人之耳,恐生事端。要知道,觇骑……”

  侯景鼻端一哼,“怕甚,这涡阳城内外皆是自家人,便是进出都需要登记造册。我就不信裴昇能把手伸到这里来,什么觇骑,不过是耸人听闻。抓几个贪腐之辈,就被传的何其可怖,那什么孙腾之流,不过土鸡瓦狗之辈,便是贪财也只会些小伎俩。什么偷盗府库银物,实乃让人闻之发笑。”

  王伟摇头苦笑,不过他倒也赞同侯景所说,毕竟这涡阳城内的布控监察都是他一手构建的,他自然也不信在他的严密监控之下,还能有外界细作潜入。

  两年了,便是一头猪都懂得装扮自己家,更何况他和侯景,不过在听到侯景提到孙腾时,他微微挑眉,出言道:“根据布在洛阳的暗探回报,孙腾好友,司马子如似要被调回洛阳中枢。”

  侯景眼睛一瞥,王伟立即详细解释起来,“据悉其人在恒朔异常卖力,度田编户,推广农桑,兴修水利,样样考绩都是上等。最为关键的是,他严格推行灭佛,听说平城数百间佛寺全部被他夷为平地,无数僧侣被他从山沟沟之中抓出来还俗。”

  “还是这般会揣摩裴昇心思,单单这灭佛成绩,就足够他回洛阳中枢了。”侯景已经没了往昔那般只要提起司马子如就压抑不住的怒意,转变成了深藏眼眸之中的恨。

  “方伯诸多考绩亦皆是上等……”王伟看了看侯景神色,试探发问,“若是王上有心,其实也是足够调回中枢的。我听闻王上近来宠爱尔朱氏,要不要让洛阳里的人,去接触看看?”

  侯景一时犹豫,深思半晌之后,才摇着头拒绝,“洛阳……卧虎之榻,稍不留神,就要为虎所啖。我是真的怕了,还是留在这豫州,躲得远远的比较好。”

  王伟无言叹息,想当初自己等人刚来豫州之时,还是抱着大战不日在即,建功立业的想法,谁知道,这么幽幽将近三年过去,洛阳方面毫无动静,李虎又节制的厉害,丝毫不许开边衅。三年过去,难道还要再等三年?

  长久以往,战心颓靡,转而是思乡之心愈发浓厚。王伟出生陈留,尚算是河南人。其他那些跟随侯景的部曲就基本都是山西人或是恒朔人了,来这淮水边上,不说气候、饭食都不习惯,连策马驰骋的乐趣都没了,出门没走两步就是一条河,要不就是沼泽。侯景高高在上不察兵卒心意,作为长史的王伟却已经感到深深忧虑。

  池塘边秋风微动,两人各自陷入忧虑,以至于周遭安静如水,唯有几声秋蝉无力嘶鸣。

  便在此时,院外远远传来了军士的禀报声,“刺史,城前有使臣来。”

  侯景从沉思之中回过神来,露出了一丝不满,那南朝使臣不是刚走不久吗?怎得又回转!?难道是他嫌自己送的财物不够?狗儿的岛夷,自己不过是为了多铺条路,方才送礼的。难道他们以为自己是真的怕了他们?

  一念至此,侯景深藏许久的阴狠顿时显露,随即大步而走,心中想着这朝怎么也得给那南朝使臣一个好看!
  待两人随着军士来至城前,见到却不是南朝使臣素雅飘逸的白色宽袍,而是森然如铁的玄色旌旗,居然是洛阳来的使臣!侯景一时心慌,眼神狠狠的瞪了那名禀报军士一眼,旋即摆出笑容上迎。

  “侯豫州来的倒快,看看这模样,甲胄时刻在身,不愧战功卓著的积年宿将。”来的使者也是熟人,赫然正是曾和侯景同属尔朱兆麾下的斛斯椿,甫一见到侯景就脸上带笑,说的也是轻松言辞。

  侯景原本的心慌顿时淡定下来,对着斛斯椿拱手,“经年不见,斛斯侍郎可好?”

  斛斯椿摇头叹息,摆了摆手,“洛阳居大不易啊,日夜战战兢兢,唯恐出了点滴纰漏。不如侯豫州在边州这么惬意自在啊。”

  侯景急忙否认,“如何敢说惬意,边州亦艰难,时刻要防备着岛夷来犯,心神忐忑一刻不敢放松。”

  “侯豫州还是爱说笑话,你看看这满城秋色,江南风景,简直赏心悦目,在北地如何能看到这等景致?”斛斯椿把臂叹息,说着他又饶有意味的拍了拍侯景手臂,“侯豫州还是多看看吧,说不准往后就看不到了。”

  侯景听得云里雾里,正要小心探问之时,身前的斛斯椿却马上变了颜色,摆出一派肃穆,“臣礼部侍郎斛斯椿,奉唐王令,有诏予豫州刺史侯景。”

  随即,不等侯景反应,就从身后扈从捧着的匣盒中请出一份黄绸诏书,却是一纸调令,迁侯景为凉州刺史。

  “这……这…”侯景直接愣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淮北凉州何止数千里,这等调动究竟是何意味,他失神的看着那卷黄绸,随即视线上移,落到斛斯椿脸上。

  只见斛斯椿完全没了先前那副老友熟人相见的和煦神色,脸上似笑非笑,仿佛居高临下般说道:“接诏令吧,难道侯豫州,哦,不,侯凉州,你想要抗旨不遵?”

  抢先镇定下来的王伟见侯景久久没有反应,急忙暗中用力,连着扯了侯景好几下,直到甲片簌簌作响,侯景方才恍然过来。

  “臣领命。”

  接过那重若泰山的诏令,侯景张口欲言,却觉得口干舌燥,好半晌才发出声音,看向斛斯椿的眼神带着几分期盼,“我已经命人备下薄酒陋宴,还望法寿兄莅临,我等兄弟这么久未见,正好可以诉诉衷肠,谈谈往事。法寿兄不是喜欢这南方景色吗?我官寺后院有一池塘,分外雅致,正好可以边赏景,边品酒。还有这酒,乃是南地来的酒,风味不同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