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18页

  温子升无奈放下杯盏,对着韩翁款款说道:“这些士子闹归闹,但是肯定不敢闯太学的。这科举一出,聪明人都知道这是王上大开门庭,招揽天下俊才之法,特别是那些门阀低微的寒门之人,他们又怎敢轻易破坏这扇好不容易对他们敞开的大门。”

  言及于此,温子升心中涌上一股欣喜和叹息,他就是出身寒门,尽管祖上曾经显耀过,但是等到他出生之时,已经是一清二白,若不是靠着贵人提携,只怕他也将是此刻外界呼喊之人。

  “他们想要一个解释,我们就给他们一个解释。”温子升看向韩翁,“王上设计的防备舞弊的诸多策略,何等严密。韩公只需对他们一说,他们自然明白那什么黄榜乃是子虚乌有之事。”

  “鹏举此言有理,韩公,我等一同出去吧。”邢邵附和进言,坐在对面的魏收也是自无不可的模样,在他看来,那些寒门子弟哪里有胆子敢冲撞太学,护卫在太学门外的洛阳禁军可不是吃素的。

  韩翁闻言知道自己先前因为重重压力而乱了阵脚,此刻不由心神一定,但还是摆出了主官的威风,大袖一挥,率先而走,身后的北地三才子,对视失笑,摇头跟上。

  跨过辟雍外的环水,又穿过位于正北的上庠馆,即至太学大门前,众人却听得外界的吵闹愈发的响亮起来,甚至还有着对骂斥责之声,韩翁心中一个咯噔,来不及装模作样了,提着袖袍,急急忙忙的推开了大门。

  只听得巨大的声浪如飓风一样涌入,几乎要把韩翁打得跌个跟头。太学堂前并非只有寒门士子一伙人,还有一群褒衣博带的世家子正和他们对峙。

  祖珽推开身前众人,翩翩然走到最前面,斜撇着眼,一只眼睛朝上,一只眼睛朝下,完全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什么黄榜?荒谬之言!你们谁人见过这黄榜,以讹传讹之众。真不知道你们是否读过经书!三人成虎可曾知道?曾母投杼是否又曾读过?”

  “若是没有黄榜,怎得整个洛阳都传的沸沸扬扬?须知道,古语也曾有空穴来风之言。”一个寒门士子看不惯祖珽的模样和言语,愤然反唇相讥。

  “嗐,是我失言了,未想到君还曾读过战国宋玉的风赋。”祖珽状似客气的拱手,随即更加不屑的说道:“这风赋我三岁之时就能倒背如流,你已经年近三十而立了吧?居然还以此自傲,沾沾自喜,真是孺子难教。哦,不,倒也算是能自傲,毕竟你在这些人之中,已经算是年轻的了。”

  祖珽此言一出,原来的对峙局面,顿时升级,不知道多少寒门士子推搡着上前,部分身材精干,一看就是干惯农活的,已经开始挽袖子,攥拳头,准备给祖珽些血和肉的教训了。

  其他世家子也不甘示弱,纷纷挺胸上前,手上指点不断,而此时始作俑者祖珽早被崔昂等好友给拉到人群后面,在被拉走之前,还梗着脖子大呼道:“我看是你们笃定了自己考不上,方才暗地捏造的这等谣言,妄图施压朝堂,好让诸公在评卷的时候,特意偏向你们,以此得以出仕!哼,居然还敢来太学要解释,简直就是贼喊捉贼。”

  呼啦啦的哗然声不绝于耳,本就激烈的场面顿时失控。

  就在两伙人叫嚣着堪堪要撞在一起之时,太学门前护卫的一队禁军甲士忽然大喝出声,随即腰间环刀整齐出鞘,伴着隆隆踏步声,不停上行逼近,每前进一步,寒门士子和世家子弟就退后一步,如此这般,直到两伙人彻底分开。

  本来已经将要爆炸的气氛,顿时冷却,唯有凌冽的杀气四处纵横。

  心脏也差点爆炸的韩翁依靠着温子升大口喘息,方才若不是温子升及时下令禁军上前,只怕此时太学门前已经一片混乱了吧。他的目光对准缩头缩脑躲在人群里的祖珽狠狠瞪了一眼,认真记下了这个煽风点火之人,暗自咬牙,以后别落在老夫手中,不然指定要你好看。

  秋日高阔的天空,显得十分平淡,雪白的霜刃映着干白阳光,寒意平地自起,无人敢再言语。情绪平复下来的韩翁,携带着禁军余威,像一位临阵大将一样,一脚踩在太学门外的汉代石经残碑上,震震有声,尘土飞扬。

  “老夫乃礼部尚书!也是本次科举主考官!此番我郑重告知尔等,也告知洛阳世人,乃至天下百姓。没有什么黄榜,世家子无论成绩如何都能入仕的传闻更是子虚乌有!”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注在韩翁身上,相信很少,质疑很多。韩翁轻咳一声,继续说道:“此次秋闱和春闱大不同。其一,各科试卷皆由三省长官出,未到科举当日,便是老夫也不知道试题内容。其二,增强考场巡视和检查,所有徇私舞弊者,罚为城旦,终身不得参与科举。其三,实行糊名法和誊录法,也就是所有考卷上考生姓名都遮挡,并且由专人誊抄,统一笔墨。阅卷评判诸公,谁也认不得谁!”

  “如此三管齐下,严之又严,慎之又慎。且不说没有黄榜,便是有又有何用呢?”韩翁微微喘息之后,踱步走至众人面前,语重心长的说道:“王上开科取士,只以成绩优劣论。你们啊,有这些听信谣言和争吵的时间,何不回去多温习几遍诗书呢?”

  “还有你们。趾高气扬,不学无术!老夫等着看今科秋闱你们能上榜几人,别以为这次还如春闱一般容易!”韩翁转向世族子弟,脸上神色变得严厉起来,特别是盯着祖珽,一字一顿的说话。

  便在众人寂寂无言,一场风波将要尘埃落地之时。隆隆的车驾声,伴着欢呼声由远及近,旗帜烈烈,甲胄凛凛的玄甲军先行开路,随后一辆皂漆轮毂,上有清油幢,朱丝绳络,四牛为驾的皂轮车缓缓行来,车上之人赫然正是裴昇。

  韩翁心中一阵哀叹,此事终究还是惊动了裴昇,他急忙上前,对着裴昇行礼之后刚要言语,就被裴昇挥手打回。

  裴昇游目四顾,视线所至,所有人都心神悸动。他的目光久久落在寒门士子身上,都不用去查这些人的户籍,只看他们的面容,就知道这些人年龄大小,中年人占了大多数,其中大部分人带着卑怯的模样,低垂着头,但是也有部分人目光灼灼,露着倔强和顽强。

  人还是少啊,裴昇微叹,尽管他开了明算科、明农科、明法科,这些针对寒门的方便之门,将取士范围扩大,有胆量,有能力,敢来洛阳搏一搏富贵的还是少数。但是凡事都是从头开始,历史上的科举也是直到宋朝才开始成熟,自己现在做的就是先凿开一个洞,如此才会有源头活水来。当然,最为重要的则是……

  “对于科举取士,我只说一点。”

  “那就是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裴昇声喝如雷,传遍了整个太学,最先开始喝彩喊好的,并不是这些赶考士子,而是历来爱看热闹,随着裴昇一路跟来,将开阳门到太学之间堵得结结实实的洛阳百姓。随即那些寒门士子也开始呼喝起来,更有诸多人掩面而泣,情难自已。至于对面的世家子弟则在沉默半晌之后也跟着呼喊,只是声音恹恹,显然心中还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