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20页

  说着，便转向萧衍，深深俯身，“陛下，这便是天意，便是佛陀护佑。”

  萧衍龙颜大悦，看着朱异频频点头，随即大袖一挥，捏起榻上玉莲花，遥遥指向萧宝夤，“将他押下去，贬为平民，绝属籍。不得伤其性命，给小宅一座，就安排在宫城外，驰道边！”

  这般安排自然不是萧衍的善意，他的善意从来只对自己子嗣释放。萧衍要的是萧宝夤看着曾经属于他一族的宫城、江山已经归他人所有，一墙之隔，便是天壤之别。这种锥心之痛，纵使怒意沸腾，也只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萧宝夤在甲士的押缚下，奋力挣扎，想要继续高呼之时，不防被一刀柄捅入口中，片字难言，只得含泪被拖拽下去。

  萧衍轻笑几声，这才将目光收回，放向大殿之中束手而立，沉默至今的王伟。

  “侯豫州为何想要归降朕？归降朕，朕又有何好处？”

  王伟心中暗骂一声，这吴地老头真是恬不知耻，刚刚看着萧宝夤大喜过望之人是谁，如此大礼都收下了，居然还问有何好处？但是即便心中鄙夷，王伟面上还是摆出了一副从容和恭敬姿态，拱手一礼之后，缓缓说道：“我家刺史可举豫州来降……”

  王伟边说边挑眉看向萧衍，见他一副不置可否的模样，便继续说道：“豫州之地，东能节制徐州，庇护淮北一线。西能夹击荆州，解雍州之困。最为重要的是，与司州颍川相连，沿途北上可直抵洛阳！实乃河南菁华之地！”

  “当然一个小小豫州，不足以代表我家刺史之心意。他已经联络了河南一地诸多州郡长官，各自秘密暗中定计，只要时机一到，必然形影相随一同起义。虎牢关以东，瑕丘以西，所有人都愿意诚心归附圣朝，在陛下这有道君王之下效力，戮力同心，死无二志！”

  萧衍面皮暗暗抽动，身子不由朝前探，装作无意的开口询问，“都有哪些州郡牧守？你且详细说来。”

  王伟见鱼儿上钩，顿时肃穆十分的拒绝道：“此乃秘事，我一小小幕僚岂能得知，需得我家刺史方才知道。只要陛下接纳，必然将名单双手奉上。”

  萧衍见状心痒难耐，还要继续追问之际，一声咳嗽传来，只见吏部尚书谢举先对萧衍恭敬施礼，随即不假辞色的对着王伟，斥问道：“侯景为何来降，你还未曾言明。自侯景为豫州刺史之后，屡屡遣派兵士巡视淮水，做凶恶扑击状，分明是视我朝为仇敌，如今却无缘无故上表归降，岂不叫人心疑？莫不是想要诈降，意图趁机攻伐我江左之地？”

  王伟闻言不慌不忙，先是讲了一通侯景当初在关陇之战的功劳，当然都是尽量夸大，随即又哭诉了一番裴昇的苛刻，以及城内风传要杀侯景于洛阳河阴的流言。

  “陛下，我家刺史和裴氏之间衅隙已成，非是我家刺史甘当贰臣，实乃那裴氏咄咄逼人，我家刺史不得不如此为之。归附陛下之心，实乃日月可鉴。绝无虚言！”王伟简直就是恳切异常，见萧衍也随之神色黯然，急忙补充道：“只要陛下接纳我家刺史，大河以南顷刻入手，然后再传檄青徐、燕赵之地。”

  “陛下，天下一统指日可待！”

  萧衍心中大为悸动，但还是强压住了情绪，示意王伟先行退下，随即马上看着殿内百官，寻求他们的意见。

  谢举自然是直接反对，“南北难得和睦，且陛下刚刚遣派使臣前往洛阳，若是真的应允侯景割地带兵投奔，北唐岂会善罢甘休？届时兵戈再起，必然生灵涂炭。还是将侯景拒之国门以外，方是上策。”

  今年五月份刚刚成为太子的萧纲更是直接出列，言语恳切，“什么联络诸州刺史，那王伟简直一派虚言。儿臣刚从雍州回来，不知淮北诸州如何，单说北唐荆州刺史王罴便嚣张跋扈，日日侵扰我朝边地，大半个雍州已成北地。陛下实不可相信他，一旦接纳侯景，便是直接与北唐为敌，届时我军只怕……”

  说到这里，萧纲欲言又止，萧衍哪里不知道他话中意思，无非就是难以抵挡唐军，心中暗自不喜，随即又抬目看向一众武将，特别是南归的羊侃。

  时过两年，羊侃容貌未变，但是眉间却多了一股郁气，自从回归江南之后，萧衍对他倒是宠信有加，先是封为高昌县侯，又累迁安北将军、太子左卫率。可惜始终没有委以重任，除了时不时召见说些北地风俗，余下就是相陪宴乐，简直就是当成了一个夸耀北人南归的摆设模版，和刚刚大殿上被押下去的萧宝夤何其相似。

  羊侃垂下目光，躲开萧衍的视线，心中却不期然的想起裴昇曾经说过的话，原来这南朝真不如自己所想象的美好，或许南归真的是个错误？

  见羊侃也是沉默不语，萧衍心中更加不喜，直接拂袖起身，“朕要去同泰寺参禅领悟佛机，三日之后再议此事！”

  ……

  夜色深深。

  比邻宫城的朱异府邸之中，灯火昼明，两个身影正自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其实侯刺史归降一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朱异捏着酒樽，斜眼撇向王伟。

  王伟则摆出一副侧耳聆听的姿态，他花费诸多美食财物、骏马佳人，可不就是为了朱异现在这些言语。

  “我观陛下心中其实已经有五分意动，你要做的就是将这五分提到八分，届时自然水到渠成。”朱异带着浅笑，看着樽中微微晃荡的酒水，上面倒映着细碎灯火，“这余下三分，可内可外，内则在我，外嘛，便是你家侯刺史了。区区一个萧宝夤，只不过能满足陛下一时之乐，算不得什么大礼。还有你说的什么诸州联合，举地来投，哪里能骗的过满朝百官，恐怕侯刺史连半个县都带不过来吧？他们可不是傻子，陛下当然也不是！”

  王伟若有所思，丝毫不忌讳朱异戳破了自己的谎言，在一番深思之后，忽的开口，“我家刺史倒是还有一记暗手，只是不知道你家陛下能否吞得下？”

  “哼。”朱异冷笑一声，“你且说来听听。”

  “刺杀裴昇！”

  第311章 尽日徘徊秋雨下

  天光熹微，薄薄泛着青色的晨雾还没有散去，低低的漂浮在地面上。

  不远处的同泰寺传来几声悠远的钟声，未几时，诵经念佛声也混在风中散了出来，这是寺里的僧人在做早课。萧衍身穿一袭黑色僧袍，背着双手随步而行，沿着宫道往前，没走几步就看到高阔的大通门，再往里面便是后宫寝殿，层层台阁。

  朱异等亲近心腹已经早早候在门口，高冠大袍上沾着浅浅露水。

  萧衍似有似无的瞟了一眼，随即变了方向，转向了大门侧边的阖口。等候的官吏们讶异互视，朱异心中一动，马上拔腿跟上。

  “彦和。”萧衍不用回头，就知道背后赶来之人就是朱异，“你可知道朕这次入同泰寺参禅发生了甚事？第一夜朕就梦到中原尽平，举朝庆贺。朕率领万千巨舟大舰，过长江，入大河，逆流而上，直抵洛阳。无数北人箪食壶浆，翘首以盼。朕登上阖闾门，对天地宣称天下大统，宇内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