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21页

  渐渐升起的朝阳，透过鲜翠的绿叶，把一片柔和的光芒洒在萧衍身上。雾气氤氲，荡起一层朦胧的空蒙，让朱异一时难以直视，更无言语，唯独萧衍言语之中的那股喜意，分外的明显。

  “朕生平少梦，如今甫入同泰寺，便做这等梦，梦必有实。”萧衍转过身来，嘴角笑容颇浓，“彦和，这是上天感应。”

  朱异立刻俯身，对着萧衍深深施礼，“前有侯景来投，今有陛下梦兆。这侯景正合感应，乃是陛下统一天下的福星！陛下万万不可再迟疑了，早一日接纳侯景，便早一日入洛阳啊。”

  萧衍脸上笑容更胜，频频点头自言道：“我国家犹如金瓯，无一伤缺。数十年间，坐看北地生死搏杀，此起彼伏，如今那北唐看似强盛逼人，朕料想他亦是如空中楼阁，须臾便倒塌。那些朝臣谈起北唐，个个胆怯如鼠，哼，真是毫无吾南人胆色。区区一个侯景，接纳了又有不可？倘若被这些朝臣意见误了事，岂不是坏了朕统一大业？”

  “陛下圣明，天下事本就由陛下一言而定。前有羊侃来投，陛下纳之，北唐根本无甚言语和反应，想来侯景也当如此。若是不接纳侯景，恐怕会绝了后人之望。到时候诸多身处北地，心怀江左之人，都会纷纷望而却步。”

  朱异已然从萧衍表情神态之中，探知了他的心意，急忙好话堆上，倒是也没有枉费侯景私下赠送的财物金银。

  萧衍见朱异赞同，顿时一扫前几日殿上议事积攒的心中阴霾，挥袖大步前行，可是刚走几步，却又迟疑，“万一北唐真因为朕接纳侯景而大动干戈，该如何应对？要知道朕派去取经的使团可还在洛阳呢！”

  一面是自己孜孜以求的佛经，一面是近在咫尺的统一美梦，萧衍顿时陷入了两难境地。

  使团？傅岐？那个和自己争宠之人？那个朝堂名位仅次于自己，甚至隐隐威胁自己之人？正该让他留在洛阳，最好是借唐人的手将他杀了。

  朱异眼珠一转，顿时恳切以对，“陛下，取经之事虽大，但是岂能和统一大业相提并论？经文就在洛阳，不来不去，唐人总不能迁怒佛经，将他们全部焚毁吧？只等陛下统一南北，到时候天下尽归陛下所有，更何况这区区佛经？”

  萧衍似有还无的颔首，他当然也不关心那使团，如果像朱异所言，只要佛经无碍，死个把人又如何？
  “至于应对唐军之策，臣也早有准备。”朱异跟在萧衍身侧，低低细语，“其一，陛下接纳侯景，自然是看中了其所占的豫州之地。就让侯景率先起兵，号召其余州郡，共同抗唐。即便唐军来攻，攻的也是他们自己的豫州，丝毫不犯我朝边界。”

  “其二，侯景所遣使者王伟，说他们能派专诸、豫让之辈，在洛阳行刺唐王裴昇。”说到这里，朱异露出几丝诡笑，“到时不论刺杀是否能成，必然能引发北地动荡。如此我军便可趁势而起，遣派大军攻取徐州，将阵线推回至淮北，进而取青齐、夺河北，最后再占了裴氏老巢幽燕。陛下，统一天下就在此路！”

  萧衍闻言却微微阖眼，双掌合十，口中低念一声佛号，“刺杀之事有伤天和，往后不可再提。”

  朱异急急称是，微微扇嘴，摆出一番失言的姿态。

  此时已经晨光大作，秋意渐高，两人不知不觉间已经从阖口步入了宫城，抬头便是后宫显阳殿了。

  “你替朕去为王伟践行，告诉他，侯景，朕要了。”

  ……

  “那吴地老儿，真以为我是件任人拿捏的玩物了。”

  已经封城将近十日，等到夜夜难眠，心神憔悴，几乎就要抢先奔逃的侯景，终于迎回了自己谋主王伟，在松了一口气后，却也对萧衍所言嗤之以鼻。

  “萧衍所言之事，主公意欲如何应付？”

  “直接占地起兵？我可没有这么傻，李虎本就对我节制异常，加上斛斯椿又去，肯定早就对我虎视眈眈，伺机而动。”侯景冷哼一声，看着窗外天色，一场秋雨正不期而至，溅起朵朵水花扑入房内，“我封锁涡阳这么久，恐怕他派来的大军都快到城前了吧？”

  “所以主公之意是直接弃城而走？”

  侯景的目光依旧看着外界连绵雨水，“这场雨下的好，就以此为遮掩，我们今夜就走，顺着㳡水向下，跨过淮水，直接进入南地，先去马头戍城。等到萧衍反应过来，我们入境已成事实，届时就算是萧衍心中不满，那他也无话可说，不然他就是出尔反尔，再无信立于世间了。”

  王伟缓缓点头，随即又发问，“若是夜间行军，人头攒动，恐怕就再难以封锁消息了。而且大雨瓢泼，又沿河而走，必然道路泥泞，只怕这城内所有兵马一夜之内走不完。”

  “那就不用全走，取精锐兵卒即可。”侯景猛然挥手，斩钉截铁，但是神色之中分明闪过一丝痛惜。自从他来了这涡阳，不但把这城池打造的铁桶一般，两年来更是费心选拔豫州境内青壮入伍，辛苦练兵两年，终成一支万众精兵，并有两万战兵，两万辅兵，共称五万大军。其中有五千更精锐者，仿照裴昇的玄甲军，着重甲，配双马，称之为皂袍军。因为玄甲军喜爱带各式鬼神面具，而侯景这只皂袍军被其强令戴兔头面具，所以又被称为兔头军。（注）
  “这……”王伟也没想到侯景如此果决舍弃四万兵马，也是一阵倒吸凉气，心疼不已。

  “现在不是可惜的时候，只要能有存身之地，兵马随时可练。”侯景伸手去接窗外斜斜而入的雨水，神色似叹似喜，“终于要逃出这个樊笼了，不知道去了南地又会是何种境遇。”

  王伟默默点头，怔楞片刻之后，便起身往外走去，准备去兵营通知列将，但是忽的又回身过来，“洛阳刺杀之事，是否发动？”

  “当然要！”侯景一掌捏碎手中盛着的雨水，铮铮作响，半边脸转过来，眉梢高吊，眼神阴鸷，“那便算是我侯景送给他裴昇的最后一份礼物！”

  秋雨带来了措手不及的凉意，也带来了措手不及的号令。

  自下午申时开始，涡阳城北的兵营之中就有阵阵喧闹传出，本就因为封城许久而心怀惴惴的城内百姓愈发的不敢出门上街。一时之间，整个涡阳城长街短巷空荡无人，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丝毫不闻人声，唯有雨声细碎，风声萧瑟。

  经年未逢战乱的涡阳城似乎一夕之间又回到了，当初那个为两朝日夜争夺，杀得城内血肉覆地，士民百不存一的时候。

  待到天色刚黑，堪堪入夜，便有一支兵马先行出城，随即马上有骑兵披着蓑衣，沿着城中大道来回巡逻，严密监控。再然后，就是一阵透过雨声依旧不能阻隔的沉闷脚步声和甲片拍打声。

  躲在民舍之中的杨忠，闭着眼睛心中默数，铁甲铮铮，马蹄哐哐，白刃闪亮，他的眼前似乎出现了一支在黑夜中穿行的大军。可惜他并没有斛律金父子那般望尘闻声就能辩清兵力多寡的本事，他只是心中暗自松气，这侯景终究还是被逼着反了，而且是预设中最为理想的情况，直接弃城出逃，这或许算是城内百姓之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