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26页

  小屋门窗紧闭,鱼的腥臭味,从地板缝隙钻了进来,积郁在屋内,直令人作呕。然而,躲在屋内之人却恍然不觉,他紧紧按着胸口,那把被他磨过千百遍的钢刀正随着心跳搏动,冰冷的寒意紧贴肌肤,如同刀割一般。但他却深爱这种感觉,唯有如此,他才能感觉自己是真切的活着。

  裴昇果然还是一样的狡猾,自己差点就上钩了!
  磨刀人一阵咬牙,方才他透过窗户观察,已经将那场刺杀收入眼底,本来的计划是只等着骚乱一起,就趁乱而入,结果未想到那几名刺客如此不堪,片刻就被制服。

  他将耳朵贴上墙壁,努力窥听着外界的声音,坊市里嘈杂的喧闹依旧,往来卖鱼人不绝于缕;浆叶搅动水波哗啦作响,那应该是南朝使团启程了;一阵沉闷的脚步声伴着车轮轧在青石路上的吱呀声,裴昇回宫了。

  看来只能等待下一次机会了。

  说不上是遗憾,还是庆幸。一道短促的叹息过后,磨刀人正要起身离开,忽然耳朵一动,一道脚步声快速逼近。未等他反应过来,紧闭的大门已经被一脚踹开。

  刺眼的阳光裹挟着浓郁的腥臭匆匆闯入,随之而来的则是一个高大人影扑击而至。

  第315章 磨刀霍霍向猪羊

  “你……”

  风声迎面袭来,背光之下,磨刀人根本看不清来人面容。当然,此刻他也无暇去分辨这些,本来半蹲在地上的姿势,仓促之间无法发力,只能勉强抬起双臂,以作抵挡。

  疼痛应约而至,肩头好似被铁钳夹住一样。磨刀人憋住胸中一口气,奋力靠住来人,想要借着他冲击的势头,以自己为轴,将其摔到墙壁上。

  然而来人的力气却异常的大,脚刚刚离开地面,便伸长勾住了磨刀人。两人顿时从打斗,变成了角力。积聚在地面的尘埃,飞腾不止,在夺门而入的阳光照耀下,令人有些目眩。

  拍打声、闷哼声,交错激荡,直到最后,一句低沉呼喝,让一切陡然安静下来。

  “族叔,是我!”

  尘埃缓缓落下,两对目光交错。且黄且黑的烟尘之中,面容模糊而又陌生。

  “元宾?你为何会寻到此处?为何要袭击我?”高慎大口喘息,额角汗水淋漓,他本就是高家兄弟之中武艺最差的,即便是这两年内努力打磨,现在看来也不过尔尔。

  表字元宾的高宾,看着被自己压制在身下的族叔,却没有丝毫放松。他面色晦暗的说道:“我若不来,咱们渤海高氏就要灭族了!”

  “你!”高慎闻言大怒,一声高喝出口,然而却牵动了方才与高宾扑打时的疼痛,无法按捺,接连几声咳嗽之后才喘息着说:“你何出此言?”

  “行刺杀之事,无论成与不成,都会祸及宗族。族叔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高宾眼中涌起一片黯然,“高氏已经禁不起折腾了。难道你真要看到举族老幼男女,全部被处死,才甘心吗?”

  “对!我就是不甘心!我兄我弟全被处斩,我父也郁郁而终!你叫我怎么甘心?你是我们高氏族人,你就该和我一样,以裴昇为仇雠。他一日不死,我等就一日不罢休!”

  高慎奋力挣扎,奈何他力气远不如高宾,除了将刚刚平息的尘土再度荡起之后,不过如一只被丢上岸的鱼一样,徒劳无功。

  “族叔,醒醒吧。成王败寇,何苦再挣扎?唐王已经统一北境,雄居半壁天下了!我们于他不过脚边虫豸,方才那场刺杀你应当也看的清楚,那就是引蛇出洞。要的就是如阿兄这般人出现,然后再一网打尽。”高宾面容恳切十分,“我跟踪阿兄来此,就是为了阻止你。切莫因为自己私心,私仇,而连累余下的高氏族人。”

  “族叔。两位族伯虽然被处死了,但是你还有子通(高季式)啊。难道你希望子通在睡梦中被擒抓入狱,然后年才弱冠,就步兄长后尘,死于刑场之上吗?”

  高慎看不到高宾的脸,但是他能听出言语里的挚诚,还有那一丝的不甘。他忍不住嗤笑道:“你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怕自己被连累。说什么家族大义,到头来,亦是为了私心。”

  “对,天下熙熙攘攘,谁人不为己。况且唐王他只是处置了两位族伯,罪不及高氏其他人,是你,是你这个族叔,非要拖着众人入泥潭。我不愿继续在仇恨泥潭里跋涉了。我还有妻,我将来还有子嗣!我不能让他们的人生为你破坏,我要出将入相,封侯得爵,我要重振高氏声名!”高宾咬着牙,撕心裂肺的狂吼,终究将心中深藏许久的话说了出来。

  “你要叛出我们高氏,去给裴昇卖命!?”高慎心中一惊,奋力抬起脖子,想要转头去看高宾。

  “对,我已经应征入伍,再过几日,便要去关中了。”高宾的声音变的疲惫起来,死死箍住高慎的双臂也慢慢放松下来,直到全部放开,侧身躺在地面上,看着污迹斑斑的屋顶。

  “族叔收手吧。莫要再做这等无用的刺杀之事,今朝来的是我,下一次来的可就是觇骑了。”

  “原来你不止是给裴昇卖命,做的还是最肮脏的细作间谍。难怪你追踪的这么紧,来的这么快。”高慎继续冷笑,言语之中满是不屑和愤恨。

  高宾没有回答,只是失神看着屋顶,似乎想从那些脏污之中看出朵花来,半晌之后,他方才起身,缓缓拍打完身上尘土,向着屋外的耀眼秋光走去。在堪堪要踏出房门之时,却又顿住,携着一声叹息说道:“族叔,你以为是谁向我们提供关于你的情报和线索?是除你之外的所有高氏族人,大家都想好好活下去。我希望你也是。”

  高宾的身影离去,一时被遮挡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扑在高慎身上。

  高慎瘫在地上久久不动,直到日头西坠,夜幕泛起,大地重归寂静,一天又过去了。

  ……

  岐州,宛川县。

  时值金秋,十月中旬。挑担提篮,推着独轮车,抑或是驾着露车,络绎不绝的人流,如细涓入海般,将刚刚收获的秋粮运入仓廪之中。

  这些粮食除了百姓需要缴纳的赋税,更大一部分是官府出钱所购买的,当然,刚刚从战乱之中恢复过来的黔首们,出于朴素的保守心态,愿意出售粮食的只有少数。而这仅有的少部分人之中,对官府购粮所用的五铢铜钱,也不大放心。

  若不是各级吏员拍着胸脯保证,各地三长卖力动员,诸多世族下场率先卖粮,只怕这些百姓还是不愿相信,毕竟真的再遇战乱和饥荒,这铜钱可是不能吃的。

  金灿灿的粮食像瀑布一样流下,几缕秋风吹过,在吹走些许浮壳残叶之余,也将满怀的麦香带到众人鼻端。

  “平秦郡雍县水边里张季,纳粮三石。”祖珽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随即边在粮册上写字,边摆手,一来对那额头皱纹深的如同高原沟壑的老农示意流程结束,二来也是在招呼左右的吏员,将收好的粮食抬入仓城之中。

  偌大仓城广场之上,其余收粮点的喊声都是此起彼伏,高亢入云,显得生机勃勃,热闹一派。唯独祖珽这处,气氛沉闷,除了仓曹主事祖珽眉目恹恹,其余那些吏员也是神色奇怪,行动之间,总是忍不住打量祖珽,偶尔交头接耳,露出几丝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