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31页

  时间如寿阳城前的肥水，流淌不停，天边日头渐渐西坠。

  刘神茂有心想要进言，让诸兵卒下马歇息，但是目光一落到那些戴着兔头面具，精悍中带着诡异的精骑脸上，半句话也吐不出来，更别说侯景也是一般的冷漠神色。

  终于在晚霞布满天边，半空一片血色之时。紧闭的寿阳大门轰然洞开，寥寥数名官吏束手候立门前，并无甲士在侧，城头巡视的兵卒也尽皆撤离。

  “主公，大事已成！”徐思玉依旧骑着那匹矮马奔驰回来，拱手俯首之余，也学着刘神茂喊起了主公。

  侯景大悦，直接下马，将自己副马牵至徐思玉身前，执手款款而言，“得卿相助，实乃天授也！且下马！”

  徐思玉一时愣住，不知所措，随即又恍然大喜，马上跳下自己那匹矮马，在侯景的扶持之下，晕头转向的坐上了侯景牵着的那匹马。作为侯景的副马，自然是神俊异常，几乎要高出自己那匹来自蜀地的驽马好几个马头！
  甫一上马，顿觉风景迥异！
  “这……主公恩义……”

  侯景看着徐思玉语无伦次的模样，嘴角带笑，深知自己这套礼贤下士的姿态效果不错。随即握住徐思玉双手，当然也没忘了刘神茂，“来，与本王一同入城。”

  滚滚骑军涌入城门，策马扬起的烟尘从韦黯身边穿过，并没有片刻停留，刚一入城就分为四股，直奔四处城门。

  “主公且看，这是寿阳外城，那边那个小城乃是金城，类似瓮城。另一边还有一小城，叫相国城，乃昔年宋武帝刘裕伐后秦时所筑。穿过外城，便是内城了。四城同存，加上肥水为护城河，堪称坚固雄城，易守难攻。”侯景顺着徐思玉的指点和解说，饶有兴致的打量起了寿阳城的构造，心中不由颔首，不愧是南朝花费数年，屡用水攻方才攻陷的要地。

  呆立原地的韦黯看着侯景和徐思玉如看自家后院的模样姿态，一时哑口，刚要上前对侯景施礼，并做礼貌询问，忽然身后传来了一句压低的喝问。

  “韦务直，别看了，这城已经归主公了。而你的头，则归我了！”

  韦黯瞪大了眼睛，看向狞笑的刘神茂，口中呵斥刚要吐出，却演变成了情不自主的嗬嗬声，一泼鲜血挥洒半空，在地上淋出半个弧线。

  与其相伴的几名州中官吏，顿时吓的直接倒地，伸手抚摸脸上溅到的血迹，嘶叫连连，如同受到惊骇的鸡鸭一般。

  侯景徐徐向前，丝毫不在意身后的骚动。他在乎的只是眼前这座城池，比之涡阳小城，不知道大了多少。真是一朝心念起，顿觉天地宽。

  ……

  “聘王谢女郎为妻？”

  一声低语散在风中传来，随即化为一抹浅笑。

  宽敞的建康显阳殿中没有什么华丽的摆设，唯有地上铺着一张大大的苇席，洁白如雪。袅袅烟气顺着风穿行的方向弥漫，氤氲着极淡的水沉香气息。

  一垂青纱帷幕下，萧衍正翻着侯景送来的奏疏，微微摇头。他对面跪坐着朱异，两人之间摆放着一座棋枰，上面棋子凌乱，显然刚刚对弈结束。

  “这侯景着实大胆，前番没有携带寸土来归，擅自入境之罪，陛下已经宽恕。如今居然还敢妄想王谢高门，陛下应该遣使前去申饬。”朱异单看萧衍神情，便已经知道他心中对侯景有着不满，急忙出言。

  “王谢高非偶，若是他有意，不妨在吴郡朱氏和张氏以下的乙等世族里面选个女郎为妻吧。彦和，此事交予你去办。”萧衍放手压下奏疏，轻叹一声。

  “陛下宽宥，那侯景乃是北地朔州一边夫，能得乙等世族为妻族，已经是饶天之大幸了。”朱异继续奉承，“若不是遇到陛下这等明君，他焉有这等福气？只怕此刻还在北地吐尘吃沙呢。”

  “说起北地，怎得傅岐等人毫无消息传回？便是被唐人扣押，也总该有动静吧？”萧衍忽的又想起了自己遣使前去相求的佛经，尽管前度为了天下统一大业而含痛割舍，但是如今这统一事业显然是不成了，他的心思也淡了下来，重新转回到了佛经上面。

  朱异内心巴不得傅岐死在北地，但是听到萧衍这么询问，也只能提议道：“要不再遣一使者，前去洛阳？先与唐王表示交好之意，解释接纳侯景之事，然后再寻求将佛经带回。”

  “善。”萧衍满意点头，朝野诸臣，还是朱异最知晓自己心意。

  正当君臣拂袖准备重新对弈一局之时，殿外忽然传来低低的禀报声，“陛下，豫州寿阳城发来八百里急报。”

  萧衍伸手拈棋的姿势顿时停住，眉宇之间顿时闪过一丝惶急，难道是唐人跨过淮水来攻了？

  对面的朱异早已经提着袍子，大步跑出大殿，然后又快步跑回，肥硕的身躯一番折腾之后，禁不住如猪般喘息起来。

  “陛下，不是唐人，是侯景！这是他的请罪书，他自言入境之后名为河南王，实无半寸立足之地，马头戍城小局促，而豫州此时并无刺史，寿阳大城空虚无主。为防北唐来攻，所以他擅自入驻，请求陛下予以贬削。”朱异眼角直抽，勉强平复下来的喘息，顿时又起，心中情绪激荡不已。

  萧衍手中棋子颓然掉下，数十年念佛拜佛的平稳心境，波澜大起，难以安定。当初他之所以接纳侯景，除了统一天下大业的野望之外，其实还有一个缘由就是如今的梁地边将稀少，老将渐渐逝去，年轻将领却又还未成长，宗室虽然可信，但是能力皆平平。他是想要借助善待侯景，以便树立榜样，从而吸引更多北人来降，改变这一现状。

  然而未想到的却是，侯景此人狡黠异常，一县之地都不曾带来，甚至连和北唐之间的战争都未有发生，致使他带着万余精锐直接入境，实力大大高于自己所预料。

  但侯景归降毕竟为南北两地所关注，无论如何都有着一定影响力，若是出尔反尔，岂不是显示自己心胸狭隘，不能容人？所以最终萧衍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默许让他待在马头戍城，没有让其进入淮南腹地，一来借助他的能力作为抵挡北唐的第一线，二来也是为了消耗他的实力。

  岂料这猴子躁动不安，一事未平，一事又起。

  萧衍盯着棋枰上黑白交错的棋子，想起了那个曾经与自己彻夜对弈之人，不禁怅然感叹，“可惜子云（陈庆之）已殁，我江左再无大将可用。不然何至于此！”

  第319章 翱翔激水之上

  萧衍最终选择原谅，不但没有降罪贬削侯景的官职爵位，还加授他为豫州刺史，让其名正言顺的可以坐镇寿阳城，兜兜转转，从北地到江南，居然还是豫州刺史。

  除此之外，对于侯景所求一应物资，萧衍稍加考虑之后，也一一满足了。当然，萧衍也并非一味纵容，将原本隶属于豫州的南汝阴郡单独割出，立为合州，让即将赴任，却被人鸠占鹊巢的前南豫州刺史夏侯夔为合州刺史，镇合肥，相当于就近盯着侯景。

  加上韦黯坐镇南豫州，双管齐下，建康西面门户当安保无虞。可惜的是，萧衍并不知道韦黯早已经死在寿阳，因为侯景在奏疏之中根本没有提到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