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41页

  其中缘由过于复杂,不多赘述,但是可知的就是南梁各个阶层都累积了诸多的不满,无论是统治阶级的皇族、高门士族、寒门士族,还是无门无第的寒人。

  最为重要的是被上述这些阶级剥削的百姓黔首们,已经不堪重负。人人厌苦,家家思乱,可不是裴昇说来玩笑的。

  “堤溃蚁孔,气泄针芒。思敬,最坚固的堡垒都是从内部开始瓦解的。”

  裴昇语带感慨,他这句并不只是在说南梁,也是在说北境。他之所以出现在徐州,除了就近统筹指挥前线战事,更为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安抚青州刚刚平息不久的土民叛乱。

  所谓土民,是指青州土著居民,这些居民被青州当地士族大姓所控制,是他们的部曲和依附者。与土民相对立的称为城民,也就是北魏鲜卑军士及其家属。说白了就是当初北魏占据青州后,将大部青州士民迁徙到平城,然后又以鲜卑人填充到青州,从而诞生的两方势力,两者之间积怨已久,堪称水火不容。

  按理说在裴昇大力搜检户籍丁口,解放这些土民,一视同仁予以均田之后,两方应当会慢慢融合,相安无事。然而,现任青州刺史崔楷为人刚正,行事猛烈,自他赴任之后,便快速的推进各项政策,特别是检籍之事。不知道多少世族因此而遭殃,受到崔楷的责罚,或流或关,甚至还杀几个为首抵抗之人,其中就有和他同出一祖源的青州崔氏子。

  与此同时,在度田和均田事宜上,因为过于想着快速完成,导致不管是土民还是城民都有不满。于是乎,出身青州崔氏的崔祖螭和出身清河张氏的张僧皓,利用青州各方对崔楷的不满,成功煽动起义,聚集了三万多土民,围困东阳城。

  所幸,裴昇施行的诸多政策还是给大部分百姓带来了实惠,所以并没有太多人参与起义。同时,崔楷其人或许在理政上不算高明,但是对于打仗,那可就是他拿手之事了。

  在起义方兴,叛军还未包围东阳城之时,就已经有人提前入城举报。崔楷顺势而为,遣派一支兵马连夜出城,埋伏于城西山峦之中,同时发信使前往叛军,要求和谈商议。

  崔祖螭当然不同意,直接斩杀了使者,也是出身青州崔氏的崔光伯,更对着叛军扬言,崔楷派使者来和谈,显然是怕了自己,这东阳,乃至整个青州都将唾手可得。

  然而等他带着三万举杷扛锄,杂乱无序的土民来到东阳城前,迎接他的并不是崔楷的卑躬屈膝,而是忽然从身后涌出的一支千人骑军。同时身处东阳城头的崔楷也直接下令开门出击,内外夹击之下,土民一朝崩溃。此役,将近一万土民身死,其中大多是死在自己人的踩踏之下,崔祖螭亦是其中之一。另一名贼首张僧皓见机逃得快,却为其身边亲信部曲斩首,成为了求降之物。

  至此,青州之乱宣告结束,前后历时不到十日,消息甚至还没有传到隔壁的齐州和兖州。

  但是从中看出莫大问题的裴昇还是从洛阳赶了过来,坐镇青州半月之久,亲自盯着善后之事,行政严苛的崔楷也被调换成了素来宽宥的羊敦。

  “思敬,你说是不是因为我施政过于刚猛,政令不适,才导致的这场叛乱?如果说只是世族反对我,我自可一笑了之。但是那三万土民……百姓究竟过的好还是坏?是支持还是反对?”天空几丝似雨似雪的冰凉飘了下来,浅浅落在裴昇伸出的手掌上,伴着这句询问,他也难得的在别人面前露出了一丝对自己的怀疑。

  于谨思考了很久,久到天上小雨已经变成了小雪,才谨慎相对,“非政之错,亦非王上之错。自古以来,任何纲领政策从朝廷中枢发出,层层下达,直到百姓身上,必然会变形,哪怕核心不变,也会由于真正亲手施行之人的风格而千奇百怪。这次青州之乱,缘由就在这里。崔楷严苛,羊敦宽宥,所以青州乱,而兖州定。”

  “但是上行下效,王上切不可自疑,也不可动摇。”

  裴昇收回盛雪许久冰冷的手,几点未融化的雪花,被堂内热气一激,瞬间化水。这股冰冷透过肌肤,直入胸腹,让他的心再度刚硬起来。他明白于谨未尽之意,疑惑就是缝隙,缝隙就会被人所趁。既然选好了路,那就要坚定的走下去。

  他转过身来,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对主管觇骑的于谨问道:“侯景那边情况如何?”

  ……

  “大王!那萧正德已经答应为内应了!”

  寿阳城内,徐思玉满脸欣喜的跨门入堂,他话音未落,便看到了堂上众人与其如出一辙的笑容,不由的笑容更胜。

  “加上萧正德,那十数名选定的萧氏皇族,居然九成九都愿意甘当内应。”王伟假惺惺的叹了一口气,却惹得堂中诸将纷纷哄笑。

  “不愿答应的是谁?”坐在上首的侯景,捏着一把短刀,垂目询问。

  “邵陵王,丹阳尹萧纶。”

  “他接到我的信之后,有何反应?”

  王伟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刚从建康回来的徐思玉,徐思玉自然明白其中意思,立刻回复道:“马上进宫面圣了,但是须臾又出了宫。听说根本没有见到萧衍的面。”

  “是谁从中阻隔的?”有人好奇询问。

  王伟低笑一声,贿赂朱异让他阻止议和之事或许不易,但是让他阻挡萧纶进宫,那可就是轻而易举了。左右不过费些金银罢了,等自家杀进建康,连本带利都能取回。

  侯景拍案而起,“莫管这些琐事了,既然没见到萧衍,说明那老匹夫还未发觉。正该趁此时机,直捣建康。自寿阳到建康,道路千条,诸君以为我等该怎么走?”

  “从北徐州走!”

  两个回答异口同声响起,徐思玉看了一眼王伟,恭敬拱手退后。

  “汝阴(合肥)有夏侯夔镇守,其将勇猛,其兵强悍,正是萧衍布置在此地,来监视我们的。所以万不可与其粘战,否则一旦迁移日久,就失了速度之优。而北徐州半州之地已经为唐军所占,人心惶惶,纷乱不定。大军过境,并不会引起注意。即便有人询问,也可说是为了防备唐军。”王伟点着一副简易舆图,侃侃而谈,在说完之后,对着侯景点头示意,“决志东向,轻骑直掩建康,才是正道。”

  “不止于此。我在建康探知,顿丘的兵马已经被东宫领值韦粲带走了,此时的北徐州乃是一片空地,毫不设防!”徐思玉神秘一笑,拱了拱手,“大王可知,韦粲带着兵马作甚去了?”

  “难不成打唐军去了?”侯景手指在舆图上一滑,顿丘上面可就是钟离啊。

  “正是如此!太子萧纲不愿议和,所以就想让韦粲带兵和唐军接战,重启战端。”

  “这等辛密,你如何探知的?”

  “辛密?半个建康城都知道了。东宫几个属吏酷爱饮酒,其中一人在宴饮时,把这事当做谈资,大大方方的说了出来。然后再一传十,十传百……”徐思玉收起了脸上的嗤笑,对着侯景说道:“大王,这真是上天赐予,时不我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