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42页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侯景拔出短刀,用力插在案几上,伴着怒吼,嗡嗡刀鸣不绝于耳。

  随着这一声号令,早已经整装待发的大军鱼贯出城。侯景留下刘神茂看守寿阳,以表信任,自己则带领携带过江的万余兵马直奔顿丘。

  半途之中,又应王伟之策,派遣麾下将领宋子仙领一军千人骑兵,举大旗,马尾绑树枝,卷起漫天雪尘,做出大军姿态,佯攻汝阴。而自己所率的主力,则日夜兼程,在两日之后,便抵达距离寿阳三百里的顿丘城(今滁县)下,此地也正如徐思玉所言,毫无防备。

  侯景抓住城中百姓询问,才得知就在昨日,苦等韦黯不至的韦粲在心急之下,已经率领五千部曲,前往钟离,临行还带走了城中数千青壮以及一应粮秣仓储。

  没有得到补给的侯景,倒也不生气,在短暂休整之后,便带着兵马直袭离顿丘百里距离,位于长江北岸的历阳(今安徽和县)。大军趁着傍晚百姓回城之际,抢先入城,占据城门,随后未等侯景下令发起总攻,历阳太守便举城投降。

  一如两年前,在关陇冒雪突进,连绵袭取泾州和原州。自侯景从寿阳出兵,不过短短五日,他已经饮马长江边,和建康的南门户,采石(今安徽马鞍山市)隔水相望。

  第326章 权势似火烫人心

  江水汩汩流淌,浪花崩碎在侯景脚下。

  夜已经很深了,持续不停的大雪飘飘洒洒,落入水中,须臾就不见踪迹。

  和北地的雪真的不一样,侯景皱了皱眉,有些失神的想着。北方的雪是那种厚重的,仿佛要将人压死的姿态,而南方的雪看着大,实则就如眼前,入水即化。

  江水也不一样,这个季节,换成大河早就结冰了,而长江却依旧汹涌滚滚,比起夏秋,只是水面浅了些。

  “大王,天气愈发寒冷了,你去营寨中等吧,此间就交予我。”王伟跺了跺脚,去除了些许久立雪中的麻木,声音带着颤抖。

  侯景没有答话,反而是解下了自己的大氅,披到了王伟身上。王伟无可奈何,倒也不客气的掖了掖侯景的大氅,继续陪着他等了下去。

  风愈发的冷了,雪愈发的浓了,直到侯景的眉须都挂上了浅浅一层积雪之时,一盏不停摇曳且朦胧的灯火穿破黑暗而来。灯火慢慢接近,也慢慢显眼起来。终于在一片划桨声中,一艘舟楫缓缓靠岸。

  “大王!”船上跳下之人,看到岸边等待之人乃是侯景,顿时大惊,再仔细一瞧侯景浑身浴雪的姿态,立马红了眼睛,扑通一声,倾倒在地,想要说话,却已经语带哽咽,难以成句了。

  “对岸采石防备如何?”侯景一说话,眉毛上雪花簌簌直往下掉。

  “大王,敌军,敌军根本不知道我军已至江边,加之天寒雪厚,百姓都已经早早归家入睡,便是守城兵卒也无甚巡逻心思。我听得城内更声在戌时便没有再响起了。”派去采石打探情报的细作,抹了一把脸,强压住对侯景的崇敬之情,一五一十详细言语。

  侯景眉毛一挑,正要仔细询问,背后的王伟踏前一步,带着几分怀疑开口,“果真?”

  “当然!我还带回了一截对岸的柳条,大王请看。”细作从怀中掏出一根光秃秃已经落尽叶子的树枝,指着上面新鲜的断口,一脸的笃定。

  “好。”几盏灯笼共同照射之下,侯景目光从树枝上一扫而过,随后重重拍了那名细作的肩膀,以示勉励,旋即转身,扶刀沉声。

  “留一幢兵卒驻守历阳,余者全部跟我过江!”

  却说历阳本就是临江大城,自然不缺渡江的舟楫,加上王伟也已经把上下游数里内所有渡船全部收缴,用来运送这万余兵马过江倒是足够。唯一一点困难之处,就是这天黑雪密的,难以辨明方向,而在长江之上,一旦迷航,那就不知道会被冲去哪里了。

  “铁索横舟。将所有船首尾连接起来,诸君自江北随我一路辗转,如今江南近在眼前。我要一个不差的将你们带到建康去!去看看这所谓的天下最繁华之都,去看看那雕栏玉砌、宫阙林苑究竟是何模样,去做三公九卿、做仪同三司,去看看那台城之中的御座,我侯景能不能坐得!”侯景一脚踏着船帮,一脚踩着岸边雪与泥混杂的浊土,神色肃然。

  周遭听到的人尽皆无声,随即骚动四起,不知道多少人为了侯景这句话而昂首赤目,更有许多因为渡江号令而正从历阳城中涌出的兵卒,在发现了此处异样之后,也一传十、十传百的知道了侯景之言。

  一时间,场面愈发热烈,天下落下的雪也好似在发热发亮,简直烫的惊人。

  携带着滚烫的士气和战心,一大片密密压压仿佛要切断江面的舟楫,在奋力的摆臂和澎湃的水花声中,蔓延向江南。

  在登岸之后,关于采石城的战斗无甚可讲,本就是在大雪之夜的突袭,已经三十余年没有见过战争的南梁士兵,第一次感受到了侯景麾下的如狼似虎。

  天还未亮,雪还未停,采石已经易主。

  随即,在简单休息了半日之后,侯景立刻遣派兵马将采石以南的姑孰(今安徽当涂)也一并收入囊中。不过这番战事就再难保持隐秘了,不但是姑孰城中有溃兵逃出,沿着长江巡视的舟师也发现了异常。关于侯景谋反,已经踏足江南的消息这才如惊弓之鸟一般,冲进了建康城。

  ……

  太极殿上,太子萧纲正和邵陵王萧纶怒目相对,起伏的胸腹,未消的喘息,以及偌大殿堂之中隐隐回荡的余音,都在昭示着刚刚这两兄弟的争执有多么激烈。

  “正是因为你擅命韦粲带走顿丘部曲,才致使建康西面门户大开。不然侯景何至于如此速进,不过短短十日,便已经渡过长江!再下一步,他就要兵临建康城了。”萧纶咬牙切齿,指着萧纲当头斥骂,丝毫不顾他乃是自己兄长,当今的太子,“陛下早已经下令和唐人议和,你如此擅作主张,置陛下诏令于何处?”

  萧纲面色涨的通红,他也万万没想到自己想要拒绝议和之举,居然会成了侯景的助力,心中升起了千分懊悔。但是现在朝议之中,大殿之上,百官众目睽睽之下,面对着萧纶的攻击,为了自身的威仪,他却不能退步。

  “议和?正是因为这议和之举,才令侯景悍然反叛。若是没有议和之说,侯景此时还安然待在寿阳城之中,焉有眼下危局?”萧纲拂袖,振衣有声,旋即迈步逼近萧纶身前,一字一顿的大喝道:“我派遣韦粲前去北徐州,正是为了阻止议和!”

  萧纶没想到往日里温润如玉的萧纲也有这么爆裂的一面,情不自禁的后退一步,但是马上又觉得自己气势弱了,遂也跟着高声呼喝起来,“休要将责任推到议和上。若是顿丘兵力不失,加上西面合州的夏侯夔,东西夹击,侯景就是瓮中之鳖,任由我们拿捏。是你将其放出来的,你这等作为,真是祸国之举,枉你还是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