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46页

  嚎叫、嘶吼,漫天挥舞,烟火四起,无数的百姓四处乱窜,城中的无赖子俨然等到了最适合他们的舞台。乌衣巷、长干里、青溪,往昔这些高不可攀的高宅深院,一朝涌进了无数人,所谓的名门巨族,尽皆被踏在黔首脚下。

  当然作为消息最为灵通的世族,他们早早在侯景渡江之后就已经开始搬迁,少部分躲进了都城,更多的人则是携带部曲家眷逃到了京口等地。

  刚刚接手禁军的羊侃,面对着整个城市的暴乱,根本无能为力,就如同汹涌翻滚的滔滔洪水,岂是人力所能阻挡的。

  他所能做的,唯有守住都城,严格看管好手下兵卒,若是他们也加入这场狂欢,那么不用等侯景来,建康先会变成一地废墟,只是不知道城外驻守浮桥的几支兵马现状如何,羊侃心头升起了浓浓的忧虑。在其身边,太子萧纲已经无力站立,半靠着城垛,失神的看着天空,他的心中亦有浓浓懊悔,早知道萧纶如此作为,彼时就应该将其扣押!
  这场波及大半个建康的暴乱持续到了傍晚,结束的理由很简单,侯景大军已到板桥,踏入了外郭城的地界。暴民们轰然四散,有的抱着劫掠来的钱财逃出建康,有的反身加入了侯景大军,成了带路党。

  唯有许许多多无辜而亡的百姓躺在了残破废墟之中,血红的晚霞映照在雪地上,天与地浑然一体,皆为血色。

  “倒是不必派人入城探究虚实了。”侯景看着远处滚滚浓烟,以及相隔十几里,依旧能听到的沸腾喧哗,不禁冷笑,“你说秦淮河上有守军?”

  一名刚刚从建康城逃出的无赖子,听到侯景询问,立刻低眉顺眼的回答道:“正是正是,特别是那朱雀桥,小子本来想从那处浮桥走的,结果还没靠近,就被驱赶。”

  “那你是从哪里过的河?”

  “青溪那边的小桥,北面那几个大桥全部有人把守。小子特意绕道青溪,就是为了能早点投入大王麾下……”无赖子露出一脸倾慕神色,目光不停的在侯景军身上打量,闪亮的甲胄,外罩崭新的青袍,高头大马,看着就让人流口水。

  侯景没兴趣理会这等小儿的吹捧,微微示意,便有人将其带走。他看向自己麾下几名吴人,“青溪在何处?”

  “大王,青溪在建康城东,历来是皇室贵族的住宅,刚刚那小子显然是才从那里劫掠归来。不过那里的桥都狭小,不能容纳大军通行。而且青溪还有一座小城,东府城,若是走这条路,只怕不妥。”徐思玉一阵沉吟之后,出言解释,“此外,城西亦有一座西州城。”

  “驻守桥头,以河为防线。东西两城为犄角,掩护都城,倒是有些手段。不知道城中守将是何人?”侯景久经战阵,听徐思玉这么简单一说,便猜出了敌军的布置。

  “大王且莫管守将何人。如今天色未晚,城内骚乱未消,正该趁此人心惶惶之际,直接进逼朱雀桥,抢先渡过秦淮河!”王伟伸手一指,夕阳暮色下,秦淮河犹如一条浅浅玉带,熠熠放光。

  ……

  “将军,敌军将近,应当马上拆除浮桥,我们隔水相守,若是敌军强行渡河,正可半渡而击。”陈霸先拱手进言,身上甲胄随着动作哗哗作响。在昨日守卫油库之后,他就被羊侃看中,任命为了麾下幢主,协助主将领兵屯居建康城南最为紧要的朱雀桥。

  只不过这主将……陈霸先看着手持一柄麈尾,虽然端坐胡床,但是显然战战兢兢的通事舍人庾肩吾,心中升起一丝喟叹,自城中骚乱起,此人就开始如此姿态,连话也说不清楚了,直到方才,才险险恢复了些正常。

  “拆桥这等大事,要报知太子殿下,得其允许之后才能行事。”庾肩吾扮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挥了挥麈尾。

  “可是……此时再往返城内,来不及了。敌军已至板桥,距离此处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须臾便至。”陈霸先有些焦急,再度俯首恳切以对,“将军,为将者,当临机辄断。”

  庾肩吾叹了口气,将麈尾换了个方向,姿态一如往昔在文会上的潇洒自如,“首先不要叫我将军,我不过是受太子命,暂领你们这千余兵马而已。其次,你看看这暮色将去,夜幕已至,我想那敌军必然也会顺应天时。难道他们不要吃饭,不用休息的?”

  庾肩吾是个老实人,他看到陈霸先一脸的焦急,一面感叹此人的拳拳报国之心,真乃是大梁忠臣,一面也感激他在城中乱起时候,奋力安抚住了这守桥将士,并且数次打退试图冲击朱雀桥的民众,才没有造成此地骚乱。

  所以,一番思量之后,再度甩了甩麈尾,慷慨应允道:“我现在就派人回都城,若是殿下应允,待到明日,天一亮便开始拆桥,这样如何?”

  陈霸先还待继续言语,没想到身后传来一阵密集的马蹄声,再一抬头,余晖之下,侯景骑军已至!

  “哚!”

  一支劲箭从桥面电闪飞过,狠狠的扎入了朱雀门柱,尾羽震荡不休,端坐朱雀门下距离门柱不过几尺距离的庾肩吾,先是一愣,随即悚然大惊,手中麈尾应弦而落。

  第329章 试拂铁衣如雪色

  这枚箭矢不过是一个信号,随即一层层的箭雨如幕般抛洒过来。

  陈霸先一把将庾肩吾扯到门柱后面,听着身后密集的啸声,背心冷汗直流。他料到侯景军必然不会坐视己方从容守备,但是也没想到会如此疾速的逼近,这几乎就是马不停蹄。

  浮桥可还没拆掉啊!

  陈霸先按捺着巨大的不安,在箭雨之中侧头探看,果不其然,侯景军已经在箭矢的掩护之下,下马列阵,持刀架盾,弯腰低身,就要沿着浮桥冲过来了。

  还未落尽的残阳光线下,形似兔头的诡异面具令人望之惊骇。尖叫声在周遭此起彼伏,中间夹杂着几声高亢的呵斥,然而骤然遇敌的梁军早已经惊惶失措,在先一轮箭雨之中,便已经躺下不少人,等到箭雨稍歇,存活的兵卒们转身就跑,哪里敢和侯景军继续作战。

  陈霸先心中焦急,伸手便去抓庾肩吾,想要让他以主将身份聚拢梁军,毕竟此刻浮桥上还有鹿砦、拒马等军械,若是能以此为凭,借助桥上面积狭长的地势,还是有可能挡住侯景军的。而随着天色变暗,加之侯景军又长途奔袭,体力堪忧,优势必然会慢慢倾向于守军。只要能守住前面几轮最猛烈的攻击,侯景军势必要退军,届时,自己就能组织兵卒拆掉浮桥了。

  然而陈霸先的手只是捞了个空,庾肩吾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趴在地上,匍匐爬出去十几步远了。或许是感受到了陈霸先无比诧异的眼神,庾肩吾回头瞥了一眼,旋即继续埋首爬行,速度显然更快几分。

  陈霸先咬了咬牙,背靠着门柱站了起来,奋力高呼。奈何身边梁军无一人回应,只是抱头鼠窜。

  “幢主,快逃吧。”两面铁盾左右遮掩着来到陈霸先身边,却是他曾经手下那几名油库吏员,在他被羊侃征召入军之后,也跟着一同成了兵卒,“所有人都逃了,我们区区几人,根本挡不住敌方大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