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47页

  两个吏员探出盾牌瞅了一眼朱雀桥,旋即声音变得更加恐慌,连连拉扯陈霸先,“幢主,他们马上就要翻过鹿砦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陈霸先也听到了那纷乱的脚步和呼喊声,就像桥下的浪潮马上就要淹没自己。可是心中还是一股纠结的为难,自己受羊侃赏识,才得以擢升为幢主,如今连和敌军交手都未有,便要落荒而逃?这何其不堪!
  然而不等他再继续深思,眼看着敌军已经近在眼前,那锋利的白刃似乎下一刻就要落到自己头上,两名吏员一前一后半扶半抱着陈霸先,将他拖离了朱雀桥口,随后在另外几名吏员的接应下,混乱之中随便选了个方向,便加入了汹涌的溃兵之中。

  陈霸先遇到侯景的第一战,就这么狼狈收场。

  而侯景此时正端坐高马之上,看着如泥沙垮崩一样的梁军,嘴角含笑,旋即变成了仰天大笑。

  落日的最后一丝光线也被夜幕吞没,无数火把轰然点燃,将朱雀桥两岸照耀的如同白昼。

  侯景策马先行,身后一众将领并兔头军如两翼张开景从,甲光闪耀仿佛连天积雪,让人目不能端视。

  御道之上糟乱的百姓如同鸡鸭被催赶,鲜血和笑声在御道两侧的沟渠中肆意流淌,映照着左右的府衙官署一一从身边经过。太社、太庙、领军府,这些曾经的百官衙属,全都紧闭大门,宛如一个个缩头乌龟。往昔应时而响的寺庙鼓声也断了根,只剩下了慌乱在蔓延。

  羊侃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居然如此轻易的就被突破,收到侯景已过朱雀桥讯息的他,急急来到都城城头。从朱雀桥到都城宣阳门不过五里距离,羊侃很快就看到了侯景那连绵冗长的灯火,城头所有梁军一时无声,半晌才有人颤抖着问:“这有多少人?只怕得有十来万吧?我们城内守军还不到一万,这怎么能敌……”

  话未说完,就变成了漏风的嗬嗬声。几声凄厉尖叫顿时响起,旋即又强行压抑了下来。

  一抹血液顺着雪白刀锋滴落,与其一起滴落的还有羊侃的冷漠言语,“临阵怯敌,乱我军心,论罪,当斩!”

  “你……他,他可是东宫属官,你岂能随意杀之!?”沉默许久之后,还是有人按捺不住,抖着声音开口斥责,“殿下若是知道此事,必不会饶你!”

  羊侃没有理会这人,也没有和他解释,萧纲在得知侯景兵趋朱雀门之后,就直接委任他全权负责京师军事,更许他便宜行事。而这等异样的冷漠,令在场诸多官吏全都哑口,便是刚刚出声斥责那人,也嘟囔了几下嘴唇,不敢再说,毕竟现在手握兵权,拿着刀子的人乃是羊侃。

  随着火光越来越近,一股煊赫的热意也随之逼近。侯景大军在距离城墙两百步外停步,又过得片刻,一面大旗之下,身披铁甲,外罩青袍,但是依旧显得消瘦的侯景缓缓策马行出。

  一人俯视,一人昂首。

  战场之上,两军忽然无声,安静的只能听到火把燃烧的声音。

  “泰山羊侃?同为北人,为何要给吴人卖命?”侯景的声音沙哑,却带着几分恳切,“何不打开大门,放我大军入城。同为北人,我不会亏待你的。无论你要何官职,我都应允。仆射?尚书?三公?还是王爵?我可不像萧衍老儿,有心纳人,却又无容人之量。不是如君这般,弃之不用,当成玩物;就是像我这样,反手卖给唐人以求和。”

  “这等无耻无信之人,岂可为一国天子,焉能得你我效力!?”

  羊侃沉默片刻,冷笑出声,“世人皆知,有恩必报。我羊侃一流离北人,若不是得陛下接纳,早已经无地自处。此等恩德,我倾宗报主,犹恨不足。你这等无君无父之徒,哪里能够明白。我亦有一言劝你,早早弃械投降,偌大江南,偌大建康,岂是你小小侯景所能猖狂的?今日投降,犹能落得全尸,待到日后,汝当血肉难存!”

  侯景低头一笑,片刻之后抬头,脸上已经满是狠厉,“大言不惭,且看看这城外,再看看你身边,抑或回头看看城内。如斯怯弱吴人,岂能抵挡我虎狼之师?你可知道我刚刚过江之时,兵马尚不足一万。这一路行来,离建康越近,却兵力越盛。试问,这是何故?”

  “兵力再盛,也不过乌合之众罢了!”羊侃眼睛一眯,手轻轻拂过斜靠在墙头的爱弓,反唇相讥。

  侯景勃然大怒,策马前行几步,指着城上羊侃便要大喝斥骂,可是忽然间神情又缓和下来,一面摇头,一面开口,声音带着浓浓的恶意,“哼,我在北地就曾听闻,你乃是裴昇特意放归……那萧衍老儿,萧纲小子,难道就不怕你乃是唐人奸细?”

  “哈,我想明白了,你就是裴昇潜伏在江左的暗子。今日之所以做这等忠臣模样,只是因为来的是我。若是来到城下的是唐军,只怕你早已经开城喜迎了吧?”

  “住口!”

  接连几声斥责响起,正是羊侃麾下亲兵愤恨出口,奈何人少力寡,声音短促淹没在城头其他人的骚动声之中。羊侃眉头一皱,哪里不知道这些人分明是听进了侯景的话,真对自己产生了疑心。毕竟自侯景谋反消息传来,自己短短几日就成了萧纲最为依仗之人,军旅指捴,一决于己。

  这等骤然而至的宠信,自然惹来了不少人的妒恨,其中就以那些原东宫属吏最重。

  虫豸!

  城下的侯景听到城头的骚乱,愈发的开心起来,他扯了扯缰绳,策马来回小步环绕,口中诸多恶毒言语,漫无边际的扯了出来,与其相应的则是城头的哗然声愈发的浓烈。

  未想到我也有用言语杀敌的时候,若是能直接说得他们内讧,那真是再好不过。侯景心头闪过一丝得意。

  “大王小心,切莫踏入敌军射程。”身后的王伟目光从城头收回,落在已经不知不觉间前行数十步的侯景身上,忽然升起一片莫名的惊恐,连忙出声呼喊侯景。

  “哼,勿忧。我都小心数着呢,距离城头还有近百五十步,我不信他羊侃能有贺拔岳那样的箭术……”

  侯景侧身回话,然而他话音未落,刺耳的啸声从背后传来!
  如同寒芒割手,针尖抵眼,巨大的恶寒瞬间笼罩了侯景全身,他的心脏跳动似乎都停滞了,眼睛余光能看到王伟渐渐张大的嘴巴。侯景来不及细思,身体自然反应,伴着剧烈的疼痛,一个倒栽葱向着马鞍底下摔去。

  一道绝大的弦响这时候才传了过来,犹如暗夜惊雷。

  羊侃脚踩在墙垛上,一手持弓,一手撒发,伴着震荡不休的弓弦,口鼻也喘息不休。他之所以愿意和侯景作这些无聊对话,甚至出言挑衅,就是为了吸引他进入自己弓箭射程。

  但是真的得手了吗?

  羊侃没有往昔那种箭放出,就能知道是否命中的笃定,百五十步的射程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天堑,但是于他来说根本不成问题,更别是此时乃是站在城头,居高临下。

  问题在于,自己是含怒放箭,侯景的诛心言语和身边那些虫豸的喧哗,都不可避免的影响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