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2页

  通明的灯火慢慢暗淡,鼎沸的人声也渐渐沉寂下来。在萧纲刚开宴不久就醉倒后,原本既定的军议也不了了之了,不过其他人倒也不以为意,毕竟现在军务都是羊侃一言而定,别人置喙也没什么用。

  “长倩,你是怎么回来的?”将萧纲以及其余东宫属官送走之后,羊侃盯着满堂的酒水狼藉,忽然侧身问了一句。同样被留下未走的陈霸先,心中一突,急忙埋头,捡起自己案前酒肉,囫囵吃了起来。

  “将军,难道是以为我已经投了唐军?”韦粲的声音嘶哑,身上的甲胄犹带血污,正是解大通门之危时候身先士卒所留下的。

  羊侃没有答话,而是捧起了一杯清水,缓缓啜饮。

  “我没有投唐军!”韦粲一声怒喝,旋即气势又低落了下来,“不过,我确实为其所俘虏,也是被他们放归的。要不然我也不会从北面而来,恰好遇到了侯景军攻伐大通门之事。”

  羊侃闻言一滞,莫名想起了自己被裴昇放归的往事,滔滔的沭水如今不知道是否还是一样模样。心念至此,他倒是也没了那副质问的姿态,对着韦粲抬了抬手中清水,“回来便好,城中正需要你。”

  韦粲没有料到羊侃虎头蛇尾的质询,一愣之下,手忙脚乱的也举杯相对,浅浅一口后,伴着长叹,倒是没忘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说的详细。

  “彼时,我率军前往钟离,虽然与唐军有父仇大恨,但是并没想着与唐军大相攻伐,只是想在边缘引动些小范围的摩擦战事,以此来重启战端,继而赢得陛下对战事的支持。岂料,唐军主将安定如山,丝毫不理会我。于是在一次次无功而返之中,我一时怒火攻心,过于深入敌阵。而这也正是唐军所等待的机会,伏兵四出,瞬间将我军包裹……”

  言及此处,韦粲不再继续,身边两位都是武人,自然知道他的未尽之意,接下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围歼和俘虏。

  “不过他们在俘虏我之后不久,就遣人告知我说侯景谋反,正长途奔袭建康,问我要不要回师援救。”韦粲捏着手中的金樽,眉头高蹙,“我自然是要的,然后唐军就将我和俘虏的兵卒放归,不过只留给了我们三日的干粮,余下青壮粮秣全部收缴。”

  羊侃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手中清水,许久之后,才开口说道:“近有豺狼拍门,远有恶虎窥视,内又离心离德,各怀鬼胎……”

  “引侯景军来攻大通门之人找出是谁没有?”韦粲挑了挑眉毛,放下酒杯,幽幽询问。

  羊侃沉默片刻,无奈回复,“找到又如何?无非是那一干皇族罢了。”

  “要我说就应当将他们全部羁押,甚至该杀则杀……”韦粲神色一沉,说的话杀意四溢。

  羊侃垂下目光,他知道韦粲这个建议大半心思并不在于找出内应奸细,而是想要替萧纲日后执政扫清绊脚石。大言煌煌,却又暗藏私意,但是何止是他,整个建康都是这样。

  三人没有再说话,许久之后才齐声喟叹,就如同此刻屋外呼啸的狂风。

  “大梁,危如累卵。”

  ……

  翌日,侯景继续派兵攻城,除了蚁附、云梯、撞木之外,在下午时分,王伟督造的木驴等攻城器械也投入了战斗。奈何羊侃准备充分,以礌石将木驴击毁。

  此后,王伟又改造尖头木驴以应对礌石攻击,羊侃同样制作雉尾炬,安上铁箭头,用油浇灌后,投掷到尖头木驴上,将尖头木驴全部烧光。

  如此这般,来来回回,时间已过数日,侯景依然毫无进展。

  但是城内的气氛却一日低过一日,尽管守军有着连连胜利鼓舞士气,加上韦粲带回来的数千兵力极大的补充了即战力。但是都城之大,周二十里余,侯景依仗着自己兵力足够,四面同时攻城,致使城内更多的青壮被迫上城守御。

  而这些青壮在累日的守备之下,纷纷叫苦不迭,要知道建康城可是已经三十多年不见兵戈,这些青壮几乎都是在和平年间成长起来的,如何能够承受这等强度的攻城。那些微末的士气,早就已经消散不见。

  时间来到侯景围城的第十日,久攻不下的侯景军,开始堆砌土山,试图居高临下破城。

  “将军,这土山可该如何对付?”陈霸先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对着羊侃惊叹出声。

  羊侃也盯着那个正在夯制地基的土山,一时无言。

  身边却忽然传来了太子家令徐摛的低声话语,“殿下想让将军考虑一下,是否放弃都城,以台城为守,更为适宜?”

  第333章 金陵王气黯然收

  土山越垒越高,都城内的人心也愈发的慌乱。

  自古以来,起土山都是攻城的老法子,虽然费时费力,但是也代表着围城军队要攻克城池的坚定之念。同时,土山在实际的应用上却也效果显著,一旦垒成,居高临下,城内守军将极难应付。

  于是乎,羊侃便也命人在城墙内相对处,也开始垒土山,以作应对。然而,侯景在起土山的同时,却没有停止心理和舆论上的攻势。

  一份份斥责萧衍的檄文,顺着高抛的箭矢落进了都城内。除此之外,他还将投降的奴婢免除奴籍,并适时的提拔了不少在先前攻城战之中表现相对出色之人为高官,其中甚至有仪同三司,一时间,城外士气大震,前来投奔侯景的民众密密麻麻,几成长龙。便是土山的垒建速度都肉眼可见的变快。

  与之相对的则是城内人心一日比之一日的动摇和颓散,被强迫守城和劳作的百姓们心中不满愈发旺盛。

  “自近岁以来,权幸用事,割剥齐民,以供嗜欲……”羊侃站在城头,看着俨然将近成型的土山,心中浮动的却是侯景这些时日射进城内的檄文,尽管在他的严令之下,这些檄文已经一一被收缴,但是其中文字依旧在私底下大面积的流传。

  “今日国家池苑,王公第宅,僧尼寺塔。”羊侃情不自禁的的转身,看向台城里相隔甚远依旧清晰可见的高桥飞檐,耸立的浮图佛塔,以及星罗棋布遍布城内的奢华宅邸,“在位庶僚,姬姜百室,仆从数千,不耕不织,锦衣玉食,不夺百姓,从何得之!”

  羊侃收回目光,砸吧一下嘴巴,不知道这份檄文是侯景军中何人所写,可谓是字字见血,杀人不用刀,比之都城内那些只懂得伤春悲秋的文臣骚客,简直不知道高上多少倍。

  这些文字,别说那些百姓黎庶了,便是羊侃自己在看完之后,都心神激荡,险险生出了投敌之心。

  一声微不可闻的喟叹从羊侃口中吐出,但是旋即他就斩断了心中这丝忧虑,变得再度刚硬起来。扶刀携众,开始继续巡视起了城防。

  城内的土山最近垒建的速度愈发的慢了,众多的青壮看似在劳作,实则走一步歇三步,半天担不了一筐土,尽管他们没有聒噪,没有闹事,但是这种沉默之下的诡异,却让羊侃愈发的不安起来。

  “再派五千青壮来垒山,在城外敌军土山起来之时,我们的土山也一定要垒成!”羊侃神色也愈发的严厉,身后军吏忙不迭的答应,不敢露出丝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