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3页

  在巡视完土山进度,将要往其他地方之时,羊侃却忽然止步,猛然转头向着都城内探看。层层叠叠的屋舍高楼遮挡了视线,但是一股若隐若现的喧哗却正从那里传来,不等羊侃细究,这喧哗顿时爆发出来,声响在城池上空飘动,宛如冬日悍雷,土山周边无数百姓纷纷抬头观望。

  羊侃眼眸一缩,带着身后诸将就要赶往喧哗产生的地方,然而他刚刚下了城楼,转入御道之时,就迎来了几个神情慌张的官吏。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眼看着城外土山将垒成,那个被羊侃以沉默相对,不了了之的放弃都城守台城的建议便再度蔓延起来。

  首先行动的自然是那些皇族和甲等大族,这些时日,他们早就陆陆续续借着天黑之时偷偷躲入台城,本来这也没什么,不叫民众百姓看到就是了。奈何今日却有人携家带眷,载着好几车家私,明目张胆的进台城。

  这下子顿时引发了那些乙等士族们的恐慌,这些人急匆匆的收拾了些行装,也纷纷挤向了大司马门,试图抢先入城。随之而来的反应则是都城内的百姓们也跟着开始骚乱,一面堵住大司马门不让这些士族入城,一面则自己往城中涌去。

  混乱,就此爆发。

  羊侃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死死咬牙挤出了一句号令,“兴国,你马上带兵去镇压!”

  陈霸先顿了一下,才低头受令,然而在他转身将走之时,却被羊侃再度扯住臂膀。只见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陈霸先,“记住我说的是镇压,心要狠!”

  一股悚然如电一般,自羊侃抓着陈霸先的手蔓延向他的全身。各种思量在他心中错综复杂,最后演变成了一句称是的低喝。

  “我们马上回去维持其他要地的秩序,特别是土山。”羊侃看着陈霸先奔跑消失的身影,旋即对着身边其他将领出声。然而就在他号令刚下没多久,甚至只是转身走了几步,便有另外一股巨响传来。

  一重重的黑烟正自从城外冒了出来,与其相伴的则是忽然而起的震天喊杀声。

  “将军,敌军攻城了!”

  一名军吏惊慌失措高呼,羊侃心脏狂跳,刚要转换方向,前去城头指挥守城之时。又有接连不停的喊声冲天爆开,晦涩而令人牙酸的开门声,顺着强劲的风汹涌而来,似乎在迫不及待的闯进这座封闭许久的都城。

  这种声音还不止一处,除却正南面的宣阳门,东西两面亦有响动传来。

  羊侃如何还不知道,此前发生的一切,从有人入台城被发现,士族抢位置,百姓争相围堵,甚至城外应时而起的攻城,都是在故意制造混乱,用来削弱都城城防力量。

  而真正的致命一击,就是现在这里应外合,打开的城门。

  早知道,就该如韦粲所言,将城内皇族尽数羁押。羊侃心头涌现一丝懊悔,可是片刻之后,他就明白这不过是自我安慰之语。没有皇族,还有士族,甚至没有士族,城内的百姓们也无心守城了。

  这座自己曾经豪言固若金汤的都城,实则早已经处处漏洞。

  “今城中指望四方入援,吾观王侯、诸将,志在全身,谁能竭力致死,与吾争胜负哉!”侯景檄文中斩钉截铁的一句,占满了羊侃的心神,原来果如其言。

  羊侃勉强压下激荡的思绪,抬手正要下令之时,却看到韦粲已经带着自己手下亲兵脱离了队伍,狂奔而去,方向却并不是城门,而是台城。

  “将军,我们?”

  一声低语传来,正是自己麾下亲兵,羊侃环顾周遭,这才发现身边一众军吏在自己这短短失神的片刻之间,就已经逃走大半,还留在原地的,大多为跟随其过江的老兵。

  喊杀声像潮水一样层层拍击过来,无数百姓像开水浇下的蚂蚁似得,疯狂逃窜涌动。黑烟滚滚,汹汹火焰顺风拖曳,灼热的滚烫沿着一座座屋舍向着城中蔓延。

  如此大乱之下,便是派遣使者传令,只怕也如泥牛入海,羊侃顿时熄灭了重整城内秩序再应对之策。那么为今之计,只能先击破入城敌军,然后再徐徐退入台城为守了。

  “吾辈乃是武人,岂可临阵而退?”羊侃本想说些豪言壮语激励士气,然而刚刚张嘴就莫名叹了口气,“我将你们带到江左来,虽说是你情我愿,但是我依旧觉得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远离故土家园,此生或许再难回去。”

  “如今更有凶恶敌军在前,我辈……”

  羊侃话未说完,就被人打断,只见一名亲兵脸上露出混不吝的神情,对着周遭其余兵卒拍了拍自己臂膀,甲片之下依稀能看出松垮肌肉在晃荡,“将军说这些就是看不起我们了,托了将军之福,我等也算是在江左好生享了两年乐,这还有什么不满足的?本来从军之人,便要舍死忘生。为了将军死,我无怨无悔。”

  片刻沉默之后,在场所有亲兵齐齐高呼,“为将军死,无怨无悔!”

  渐渐的,呼声汇成了一片深沉可怖的声浪,声浪推着踏步声往前冲撞,一时之间,已经盖过了城门处的喊杀声。高举的羊字大旗飘舞,不少不知所措的城内守军见状纷纷归附过来。

  羊侃一面奔跑,一面快速的调整阵型。因为其人擅长用弓,所以手下亲兵也大多为长弓手,但是为了加强各城面的防守,早在围城之处,他便已经将手下一军精锐长弓手拆散分领其他弓手,驻扎在城墙上。加之此时本是在做日常巡视,身后亲兵不过一幢之数而已,虽然一路上有守军看到旗帜而加入,但是短短时间只不过多了百余人而已。

  这不过五百人的行伍,能挡住如狼似虎的敌军吗?
  不等羊侃多想,穿过街道上呛鼻的烟雾,一道层层叠叠的栅栏出现在眼前,其后正有密密压压的敌军正在搬动,拉扯栅栏。部分个子削瘦之徒,已经越过栅栏,但是并没有列阵以待,而是反过身来,试图和那些还未进城的兵卒合力拽倒栅栏。

  “止步,发射!”

  万万没想到敌军如此大意的羊侃,喝声连连。尖啸声骤起骤落,接连三次。不比守城时所用的抛射,长箭携带着重弓的力道,直直飞去,肆无忌惮的收割着敌军的性命。

  箭雨刚歇,战阵最前方就奔出一队步卒,挥舞着环刀,大步向前。羊侃站在弓手第一排,手中巨弓挽而不发,直到瞥见敌阵中军官模样之人,方才射出。

  猝不及防之下,不知道多少侯景军被钉死在血泊之中,恐慌反向卷回到了侯景军身上,他们嘶吼着匆匆抱头狂退。一股股风从洞开的城门灌入,将已经散开的烟雾吹得到处都是,徒留满地的血肉。

  话说此时宣阳门口不止这些侯景军,还有一小队人马躲在斜角处,可是脸上神色却是怪异,像是刚从狂喜转至了惊骇,不免扭曲狰狞。中间簇拥着一个身穿锦袍之人,正是西丰侯萧正德。

  好不容易觅得时机,打开宣阳门的他,此刻完全无法相信眼前所见,不是说侯景军凶狠无敌吗?怎得在羊侃几轮箭雨之下,就死伤惨重,溃败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