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4页

  他的心突突直跳，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正在两难之际，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替他解决了这个问题。透过漂浮的烟气，他只看到了羊侃手中震荡的巨弓和冷漠的眼神，旋即倒地不起。

  杀了应当是打开宣阳门的罪魁祸首萧正德之后，羊侃心中并没有起多少波澜，他一面指挥着手下甲士前去关闭城门，一面回头探看其他地方的情形。

  骚乱依旧沸腾，简直就像是搅成了一锅粥。没了羊侃的指挥，都城城头已经出现了敌军先登，守军正在节节败退。而东西两面城门处喊声愈发响亮，显然是战线正在朝着城内逐步推进。

  羊侃的目光落到御道两侧汹汹燃烧的屋舍上面，只不过过了短短时间，这火势就已经止不住了。一个主意涌上心头，以火为墙，堵住敌军战线。

  说干便干，事到如今，这都城显然是保不住了，那么就让它在沦陷之前，多做些贡献吧。在羊侃的指挥下，御道两侧的衙署率先遭了殃，其次便是那枝丫横生，往昔每逢春来就绿荫成林的杨柳。

  绿荫化成了火树，灼烧之下，融化的雪水滚入沟渠滔滔不绝。火与水，天与地，一时混沌交错。

  羊侃在宣阳门关闭之后，便带人匆匆赶往大司马门，现在只要能及时封锁台城，那么自己，或者说建康就还有一守之力。

  然而，当他刚刚看到大司马门前，神龙、仁虎两座高阙之时，东西两道轰隆浑浊的马蹄声，铺天盖地袭来。

  铁制兔头面具映着鲜红火焰，披着浓厚黑烟，从火海之中窜出，犹如刚从九幽步入人间，带着令人惊惶的冰冷，左右包抄，沉默冲撞。

  第334章 秋风宝剑孤臣泪

  猝不及防，完成来不及列阵的羊侃军在兔头骑兵的冲锋一凿之下，几近崩散。

  目眦欲裂的羊侃连连挽弓，弓弦声响成一片，羽箭似流星飞出，然而在这混乱战场之中，个人武勇已经无能为力。兔头骑兵纵横来去，将羊侃军切割分散。饶是这些兵卒都已经心存死志，但是所能做出的抵抗，对于兔头骑军却是如同隔靴搔痒。

  原来宣阳门也是疑兵，那处布置的根本不是侯景精锐，难怪先前那么顺利就将他们击破。

  羊侃生出一丝明悟，今日自始至终，自己都在被侯景牵着鼻子走，完全沦为了他的掌中玩物。枉费我平日自视甚高，其实也不外如是。

  伴着这个痛入骨髓的念头，马蹄声从背后传来，一匹大马正对着他横冲直撞，马上骑士侧身探头，铁面具下看不出表情，只见他挥舞着一根长矛，自上而下，奋力抽击。

  一股风声先一步朝着羊侃面目袭来，他先是退后一步，稳了稳脚步，旋即马上发力，大踏步向前，手中七尺巨弓如同一把大刀一样，相对横扫出去。

  在羊侃的怪力之下，长矛霎时倒转，连人带马，劈头带脸被巨弓生生抽得一滞，就像忽然顿住一般。血液从敌军口中汹涌喷出，凌空四散如同梅花，而胯下那匹骏马也在狂嘶一声之后，口吐白沫摔倒在地。

  与之相对的则是，羊侃手中巨弓，他的珍爱之物，也应声而断。便是他持弓的手掌也因为反震之力而剧痛难耐，几如骨裂。然而，这还永未结束，这不仅仅是一个骑兵的冲锋而已，更多的兔头骑兵向着羊侃蜂拥过来，丝毫不在意先前那个同袍的倒毙，以及羊侃的武勇，根本就是悍不畏死。

  马蹄声已经将羊侃包围了起来，纷乱腾起的烟尘几乎将他淹没，放眼望去，汹涌的火焰冲天而起，无数青袍兔头骑兵高举长矛来回狂奔。

  羊侃左支右绌，接连抵挡了几下攻击，却不妨身后传来一声尖啸，一柄不知道何时出现的长矛重重打在他的背心。羊侃感觉自己身上的铁甲都似乎被敲碎了，一股巨响在胸腹之中回荡，好似同泰寺晨起的洪钟。他吐出一口脓腥的血，情不自主的顺着袭来的力道，滚落地面。

  视线被纷飞的尘埃覆盖，无数铁蹄就在头上。

  终于到这一刻了吗？一道浅浅的念头快速闪过羊侃脑海，紧接着就是黑暗降临。

  然而不等那些兔头骑兵确认羊侃生死，又有一阵不同的喊声从战场上传来。却是先前被羊侃派往大司马门镇压骚乱的陈霸先，正领着数百甲士撞了过来。

  战场其实是很玄妙的，优势和劣势，有时候总是转换不休。先前羊侃那数百弓手来不及列阵，就被兔头骑兵一冲即散，分割杀伤。而此刻没了速度优势，被纠缠于阵地之中的骑兵，面对着数百甲士的冲击，也自陷入了棘手的苦战。

  陈霸先奋勇当先，手持一根长槊挥舞不停。在接连几度的冲锋之下，他终于迫使敌军战线后移，将先前被击落地面的羊侃抢了回来。

  鲜红的血已经覆盖了羊侃全身，甲胄之上遍布肉眼可见，拳头大小的凹陷，俨然是被马蹄踩踏所致。一股股暗红的血沫从口鼻溢出，两眼紧紧闭着，几无呼吸之声。

  “将军……”

  微弱的呼喊声，伴着巨大的喧哗冲开了羊侃的耳朵。朦胧的视线，昏黄如血的天空，一股脑的挤进了眼眸。羊侃想要说话，可是他刚刚张嘴，就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血沫横飞，宛如雪中寒梅绽放。

  “将军，太好了！你终于醒了。”陈霸先惊喜的声音仿佛很是遥远。

  羊侃想要摇头清醒一些，却发现身子根本不听指挥，目光恍惚了很久，方才凝实，一片累累的尸堆战场后面，相隔不过百步之外，是正在沉默整军的兔头骑军。他很想询问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现在城中战势如何，当无论怎么张口却没有声音发出。

  似乎是发觉了羊侃想要说话，陈霸先将耳朵凑近。几抹血迹顺着陈霸先的动作，缓缓滴落，在空中坠下，却又绽放在羊侃脸上。

  一阵急促的号角声自远传来，愈发刺耳响亮。

  看来侯景大军已经入城，正朝着台城进发。羊侃顿时恍然，想来自己并未昏迷太久，可是身上重伤显然已经不足以支撑自己再做任何事了。

  一念至此，他忽然憋住一口气，奋力发声，对着陈霸先说道：“马上去台城，带陛下走！逃，逃出建康！”

  陈霸先没有丝毫犹豫，快速的点头，身躯发力就要扶起羊侃。然而，下一刻，一句虽然微弱，但是肯定的话却从羊侃之口冲进了他的耳朵。

  “心要狠，不用带上我，我已经是半残待死之人，无用了，是拖累。记住，心要狠！”

  一丝丝的愕然和惊诧汇聚在陈霸先眼中，可是不等他再回复些什么言语。羊侃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居然一把推开了陈霸先，自己则在地面滚了几圈，鲜血裹满了尘埃，愈发的浑浊。

  陈霸先还要再向前，却被徐度一把拉住，几声低喝劝说之后，含泪带着残余兵卒，退入台城。

  羊侃仰躺在地上，脸上却挂着一种奇怪的笑容，他勉力挥了挥手，不知道在向谁示意，或是告别。垂下的目光里，满眼的尸首，有梁军、有侯景军，更多则是城中百姓，他们肩肘相依，生前死斗，死后却像是互相依靠取暖的伙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