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6页

  这些急报在萧范看来，分外的讽刺，简直是把他当成了傻子。自从唐军占据汉中，切断金牛道，米仓道，致使蜀中许久没有商队入川后，关于汉中失守的消息在成都乃至整个蜀郡早就传开了。

  这迟到的急报还能叫急报吗？
  更何况这些急报并不是汉中守军发来的，而是已经连克白水关、葭萌关，直达剑门关下的窦泰送来的。

  “都议一议吧，唐军就在剑阁外，我们益州该如何应对？”萧范轻轻吐了一口郁气，翻了翻眼皮不再去看这些糟心的军报，然而抬头入目所见，堂中众人的迷茫神色，却让其愈发的糟心。

  他很想狠狠发作，斥骂一番，但是一股气刚提到胸口又消了下去。无他，堂上这些官吏都是他一手提拔的，往日里陪着他高歌赏乐，曲水流觞，兰亭雅集时候，这些文士可都是滔滔不绝，口吐锦绣。奈何军略实在不是他们所长，今天成了哑巴，又能怪谁呢？
  过了许久，方才有人咳嗽一声，带着几分乐观说话，“剑门关险峻无比，只需要派遣足够精锐甲士驻守，想必唐军必然无法攻破，徒劳无功。”

  “此言谬也。君不见金牛道上，白水关险乎？葭萌关危乎？这两关接连被唐军攻破，君又岂敢妄言剑门峥嵘？若是王上听信了汝之言语，安坐成都，以为高枕无忧，届时唐军兵临城下，孰来负责？”

  一段咬文嚼字的话紧随其后，听着别扭，众人耳朵微动，马上听出是在斥责前面那人的乐观所言。只见一个身穿高冠宽袍之人，翩翩起身，仪态雅致，手中捏着一柄玉如意，一面说话，一面轻扣虎口，摆足了高士的姿态。

  萧范张了张嘴，却着实没有心情在此时和这人玩高雅，挥了挥手，没甚好气的说道：“那你又有何计策？”

  高士也张了张嘴，原先的之乎者也顿时咽回肚中，低着头用大白话说起了自己所谓的计策来，“应该御敌于门外，剑阁虽然易守难攻，但是只守不攻，长久之下，蜀中必然人心不安。王上可以一面遣兵加强剑阁守军，一面挑选一支精锐奇兵，从巴郡出发，逆行米仓道，趁唐军主力皆在金牛道之时。”

  “攻其不备，重占汉中。然后再率军堵住唐军后路，前后夹击之下，唐军必然大败。自此，非但蜀中之围可解，也定然能震慑四野，叫唐军再也不敢觊觎益州！”

  话说到后面，随着情绪激扬，这位高士愈发摇头晃脑不止，目光从在座其他人身上掠过，让他心中更是得意，往昔吟诗作赋分不出高低，如今这谈论军略，却是我一枝独秀了！
  萧范闻言，心中一动，这似乎是个好方法啊。

  他大手一拍正要出言赞许，未想到一声大喝从堂外袭来，嗡嗡作响，震得靠近大门的几人急忙掩耳。

  “胡说八道！”

  只见一名穿着甲胄，作武将打扮的年轻人，随着喝声缓缓步入，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哗哗的甲片拍打声，置身于一众褒衣缓带的文士之间，恰如莽牛闯进了鹤群。

  “你……”高士被人斥责，脸上立马挂不住了，攥紧的拳头微微抬起，却又放下，转而高昂着头，嗤鼻道：“你又有何谋划？”

  “益州遍地骚动不休，各洞夷人、獠人的叛乱此起彼伏。蜀郡堪用兵卒不过数千而已，况且他们本就疲于奔命，数载不曾安定，若是强令他们走谷道，偏师袭击汉中。只怕路程未曾过半，便要散逃殆尽了。又谈何收复汉中呢？”年轻武将对着萧范拱手，恳切相对。

  “没兵卒，征召即可。王上何不征发成都青壮两万，巴郡青壮三万，合计五万，北上汉中？至于惧怕兵卒逃逸，这不正是你这位带军将领该做之事？侯将军历来自称豪杰，这些年声名鹊起，难道连管束麾下兵卒的信心都没有吗？”高士抬起手中如意，揪住侯瑱话中的漏洞，出言讥讽。

  侯瑱咬了咬牙，怒喝道：“自普通年间开始，益州就叛乱频仍，先有齐苟儿率众十万，攻打州城。后有张文萼占据白崖山，拥有兵马万余。前后两次大乱，都是均迁延日久方才平息，其中死伤将士，耗费资材更是数不胜数。百家为村，不过数家有食，穷迫之人，十有八九。最为重要的是，自此之后，蜀中震荡，人有异心。要不然各洞蛮人也不会时时想着谋反，属下又何必日日在外征讨？”

  “若是再征发百姓民众，只怕他们就要揭竿而起了。王上，蜀中积弊已久，益州疲敝啊！”

  侯瑱声如泣血，听得在座众人纷纷无言，便是萧范也一时沉寂。这些人高居雅舍之间，何尝往下瞧过一眼，百姓如何凄惨，也影响不了他们纵酒恣意。此时被侯瑱揭开血淋淋的真相，任谁都没了好心情，只觉得大为扫兴。

  过了许久，方才那个高士才冷笑着侧目以对，“足下之意，就要要王上率众而降？肉袒抬棺而出？就如当初邓艾大军临城，季汉后主刘禅所为一般？”

  侯瑱和萧范齐齐张口，却都欲言又止。侯瑱想说的是，萧范不过是益州刺史，用不到这种帝王出降的流程，只需要递上降书即可。而萧范想说的却是岂能拿自己和刘禅那个痴呆傻儿相提并论？

  高士见状，愈发的昂扬，对着萧范款款一礼，“王上，正该如臣所言，应当马上征发百姓，北上汉中，时不我待啊！”

  萧范没有回话，只是抬眼瞥了瞥侯瑱。

  侯瑱看着沉默的萧范，心中顿时了然，也不多说，只是俯首行礼，随即拂袖离去。

  “何等猖狂，王上应当马上革了他的官职，将其贬为庶民。”高士抿了抿嘴，咬着牙凑近萧范低声进言。

  萧范闻言却无语的瞅了他一眼，侯瑱出身边地豪族，世代为西蜀酋豪，麾下兵卒都是出自他的部族。自己的确是能革除侯瑱的官职，但是单单革除官职又有何用？兵权不还是握在他手中吗？
  念及此处，萧范忽然有些心慌，成都城中不过区区数千守军，万一侯瑱动了心思，率军谋反，绑了自己出降，又该当如何？他急急忙忙的叫了个内侍来充当使者，挑了些府衙里的珍宝，嘱咐其送到侯瑱府上，权当做些安慰。

  然后，便一脸不耐的挥手斥退了其他臣属宾客，只剩下自己一人，满怀心事，缓缓沉思。

  他将案几上那些关于唐军的急报尽数掀开，露出了压在底下的真正急报。这是从荆州，走水路传来的，乃是关于建康之事。侯景叛乱，建康陷落，萧衍失踪，萧纲称帝，萧氏其他皇族各自为政。各种消息堪称是应接不暇，一股脑的涌了过来。

  其中还有湘东王萧绎写来的书信，信上说蜀人勇悍，易动难安，兄可镇之，吾自当灭贼。明晃晃的想要阻止萧范发兵勤王。

  萧范捏着这份书信，却摇头苦笑。勤王？益州兵疲民乏，唐军国力深厚，大军压境，巴蜀之地自保都难，他现在哪里还有余力去勤王，他原本还等着其他州郡来救援呢，如今看来，几无可能。

  侯瑱所说的益州疲敝，他如何不明白，不清楚。但是，真要让他投降，他却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