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8页

  段韶皱了皱眉，他其实并不在意什么所谓怀朔和武川之争，他所在意的是……

  “听说斛律明月在东线徐州战场上又有大功，配合李君侯夺下了淮南重镇钟离。铁伐，你若是想要后发先至，没有奇功如何能行！？”

  高岳早已经看破了段韶心思，这句处心积虑的话一出口，眼前的段韶果不其然开始泛红面色。只待片刻之后，便听到段韶喘息着询问道：“剑阁此地，真的还有奇道可走？”

  “当然有！”不等高岳示意，杨乾运慨然应答，“剑阁往东八十里，有一地名曰来苏寨，毗邻西汉水，乃是附近水势最为平坦之处，可以浮梁跨江。然后再顺着西汉水支流，一路迂回至剑阁南面，如此便可出其不意，南北夹击剑门关！”

  ……

  这是一道横亘在峡谷之中的山路，只能容得一人通行，高山嵯峨，岩石磊落，倾侧萦回，下临峭壑。

  段韶腰间绑着一根粗大的绳索，他一面贴着峭壁，一面谨慎的向前，手中握着一把铁纤，用以在无处落脚之地，凿出坑洞，以作支撑。紧紧跟在段韶身后的乃是高岳，先前一脸笑意，豪言壮语的他，在这等险峻山道上，也已经变了颜色，神情专注异常，额头冷汗簌簌直冒。

  唯独走在最前面的杨乾运，满脸的平静之色，似乎早已经走惯了这般道路，就是手中也没有拿着铁纤，与其他人相比，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他不时的拨开峭壁上垂拂下来的树枝，清理通道，间或停下脚步，等待身后众人。

  阳光被峰峦遮挡，阴风呼呼狂啸，吹在人的身上，似乎有渗入骨髓般的冷。段韶只是一味的跟着杨乾运走着，时间在光暗不定的变幻之间似乎停滞了，等待众人终于翻出这条山道，才惊觉天色早已经昏暗。

  “这条路真的是人走的吗？难道不是猿猴之类的鸟兽所行之道？”高琛趴在地上，干呕不止，两眼赤红，显然心中惊骇未定。除了身材实在过于胖大的娄仲达，身在金牛道的一众玄甲军官全部到齐，饶是其中不少人曾经历过数次生死大战，也不免在这等山路之上软了脚。

  “狗儿的，比陇北黄土高原上的沟沟壑壑还难走。”有人半骂着说话，一听便知道乃是曾经跟随裴昇从夏州横穿陕北的老兵。

  “阴平道的摩天岭比这条路，还要艰难数倍。”杨乾运冷飕飕的接话，令得在场众人纷纷哑口不言，曾经怂恿段韶向窦泰进言偷渡阴平的尉粲，两脚一软，直接瘫在地上，小声呻吟。

  然而此处不过是刚刚翻过剑阁边上的山谷，距离来苏寨，至少还有七十里，也就是说段韶他们转了无数个弯，其实不过走了十里路而已。

  五日之后，当段韶等人从山林之中钻出来，缓缓流淌的西汉水上映照出的是一帮蓬头垢面，形似乞丐之人。自此，他们方才抵达来苏寨，寨中的氐人甫一见到陌生来客，不问缘由，操起棍棒，就昏头昏脑的上前攻击。

  岂料这些乞丐虽然看着狼狈，但是个顶个的都是唐军精锐，不说别的，就是他们腰间配备的土垠工坊新出的钢刀，都不是这些举寨加起来没有几斤铁的氐人所能敌的。

  在一阵干净利落的交战之后，段韶等人一面打水洗漱，一面在寨中翻找着可用的粮食，空地上则横七竖八的躺着一众呻吟不起的氐人寨民。

  “顺着河流再往前走几里路，便有一条沟水支流，而沿着沟水折向往西，尽头之地叫做清强店，可通大路，距离剑门关南坡只有二十里！”杨乾运囫囵的擦了擦脸，就来到段韶面前汇报，这段时日下来，他早已经知道了这个年龄并非最长之人，才是这帮人之中的首领。

  段韶微微颔首，心中涌现出一股莫名悸动，这几日的穿山越林，终于让他知道所谓的不易，而这还不过是战争真正开始前的前奏，死亡还是幸存，屈辱还是荣耀，尚不得而知。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了当初在燕州公学课堂上，彼时的校长韩翁曾经说过的一句话：“天下之事，唯战不易。”

  第337章 旌旗无光夜色薄

  山风吹过，带来浓浓的晚冬寒意。

  剑门关城上一个梁军兵卒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探头朝关外看了看，万千火把连成一条火龙，将远处夜空照的火红一片。他转身对着其余巡逻守军叹气道：“这唐军好凶啊，最近和疯了一样，连夜不断的铺设栈道。眼瞅着就要铺到关前了。”

  “铺来又如何！”有人嗤笑着回应，“咱这剑门关，自从建成之后，就没有被攻破过，要我说，唐军就是白费气力，等他们在城下撞个头破血流，就会乖乖退兵了。”

  其他人闻言也纷纷点头赞同，剑门关不但是建在两山相夹的一线天之中，最为重要的是通向关城的北坡陡峭近乎九十度，别说列阵了，单是爬到城底下，就得耗费大半体力。

  顺着这个话头，这伍兵卒又说了些闲言碎语，但是片刻之后，就纷纷陷入了沉寂。夜色深深，不知道是何人打了个哈欠，旋即，一连串的哈欠声起此彼伏。

  “都怪这唐军，大半夜的铺什么栈道，搅扰的我们也跟着无法安睡。”一名兵卒在哈欠之后，恹恹说话，弯腰将身子靠在城垛上，艳羡的看向关城内的璀璨灯火，“还是当将领好，只需要下下号令，说说话，就可以躲在屋舍里面，不用吹这冷风。”

  “何止不用吹冷风，我方才看到有奴仆搬了好些酒进去。这个时节，点几个火盆，弄得房间暖烘烘的，再弄些好吃食，配上热酒。”另外一人凑过身来，嘻嘻笑着，说到后面，口水都几乎流了出来，“真是好享受。”

  “是啊。”

  “我何时也能当上将领呢？”

  “你一个獠人还敢想这些？别以为你会说汉话，就是汉人了。乃公可是汉中郡西城錫氏，正儿八经的大族子弟，堂堂一个伍长，不也得陪你们在这里吹风吗？”

  此言一出，顿时引起了诸多笑声。有人打趣问道：“錫三郎，你若真是大族子弟，怎么连个什长都当不成？你故土汉中现在已经被唐军给占了，你怎得不着急？喏，唐军就在关下，你还不赶紧去和他们搏命？”

  錫三郎冷哼一声，不屑回应。半晌过后，才吐出一句话来，“我早晚要教唐军好看！”

  笑声更热烈了，关城上其他巡守兵卒，听得热闹，也凑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声音纷杂，丝毫没有守军巡逻的严谨和肃穆。不过也怪不得他们如此，毕竟这是剑门关，除了神兵天降，谁能攻破？
  于是乎，这团热烈愈发的响了，大半个城头的守军都聚拢了起来，吵吵闹闹半天，都是闲言碎语，不过借着人多取暖，倒是抵消了几分寒意。

  然而不久之后，他们的声音就被一阵哄然喧哗声给掩盖了。并不是敌袭，而是关城正中的衙署内传来的嬉闹声，其中隐隐约约还有几声乐曲传来。

  “真是羡慕啊。”

  不知道是谁发出了一声感叹，其余兵卒也纷纷看向关内的衙署，一面在寒风之中止不住的打颤，一面期盼着夜晚早点结束。可惜半空中传来的刁斗声，昭示着此时不过刚到亥时，距离天亮还有大半个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