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59页

  ……

  在夜色朦胧之间，有几点灯火若隐若现。

  段韶抬头观察片刻，下令身后众人止步，原先簌簌作响的细微声音，霎时而停。此处距离剑门关南坡已经仅有三里距离，堪称触手可及。

  在原地等待了片刻之后，一道黑影从前方倏忽飘来，旋即一个低沉声音响起，正是前去探查剑门关情形的杨乾运，“少将军，敌军并未在南面布置守军，且城中喧哗阵阵，似正在宴饮。”

  段韶点头，一股莫名激动再度涌现心头，这并不是他第一次上战场，却是他第一次独立指挥一支行伍，如今目标近在眼前，怎能不让他兴奋？段韶强压着颤抖，示意杨乾运入队，只见他的身影眨眼间插进了连绵黑影之间，瞬间不见，几如鬼魅。

  此人，真是适合做觇骑。段韶将目光收回，摇了摇头驱散了奇思怪想，稳了稳心神，同时开口下令，“休息半刻，检查兵器，吃食饮水，补充体力。”

  这种临敌接战前的些许进食垫补，正在饱与不饱之间，可以有效的补充兵卒们的体力，乃是唐军之中的定例。

  然而众人此时吃的并不是唐军标配的军粮，在山中辗转了十几日的他们，早就已经把携带的粮食用光，现在捏在手上的是从沿途的獠人、蛮族手中收刮来的食物。

  黑乎乎的，夹着一股霉味，根本不知道是什么做成的。

  段韶面无表情的吞咽，便是高琛、尉粲等人亦是如此，现在多蓄一分力，等会在战场上就多一分的胜机。在短暂的进食之后，队伍并没有马上出发，而是继续端坐休憩，直到一声刁斗幽幽传来，子时已到。

  段韶霍然起身，低声呼喝，“攻破剑门关，正在此时。所有人，以我为首，即刻出发。”

  随着距离剑门关越近，段韶的步伐越快，没有披甲，没有长兵，只有腰间的环刀，身边传来了低低的喘息，没有任何人说话，唯有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

  一股奇异的韵律在这寒夜之间浮现，似浪潮，又似暴雨，即将倾注在这片大地之上。

  ……

  剑门关内衙署，守将萧玩半躺在榻上，微阖着眼睛，似睡非睡，堂内的歌舞还在继续旋转不休，周遭的宴饮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间。他麾下的部将们一面哄笑着互相劝酒，一面带着痴迷目光看着翩翩起舞的舞女们。

  萧玩垂下目光，心中有几分莫名的烦躁，不止是对眼前这帮粗鲁的部将，更是对外界那纷至沓来的各方消息。建康城陷，萧氏皇子接连称帝，汉中失守，唐军压境，局势晦暗的犹如窗外浓浓夜色。

  目光四处游弋，最后落在堂间舞女身上，这正是他从建康带到巴蜀的，思绪也似乎跟着回到建康，萧玩情不自禁的吐出一个字。

  “萧……”

  萧玩并没有那等参与争夺帝位的心思，毕竟他只是皇族偏支，但究根结底也姓萧不是？做不得皇帝，难道就不能往上挪一挪？比如益州刺史或是封个王侯之类？

  自己守着剑门关这个入蜀至关重要的关隘，原本是因为萧范的排挤，不成想眼下却成了意外的筹码。若是能够凭此换到唐军允诺，区区一个益州刺史，他们应当是不会吝啬的吧？
  毕竟唐军已经在剑门关前踌躇了半月之久，而且最近修复栈道的速度可是日以继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其心甚是急切。这等急切，正合为自己所用。

  萧玩捏着手指，暗暗思量，按照进度，过不了几日唐军估计就能将栈道辅到关城下，自己是不是可以派人与他们接触一番，暗中商议一下个中事宜？先探一探他们的底，再论其他，若是价码值得，那自己就献关而出。若是不值得，那就得叫唐军知道知道什么叫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了。

  一念至此，算是下了决断的萧玩，也不复沉思姿态，开始大声呼唤起来，“不要停，继续歌，继续舞，继续饮！”

  堂间本就热烈的气氛，更如火上浇油，顿时沸腾起来。

  萧玩这些部将大多都是氐人或奚人，出身本地豪族，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今日萧玩指使心爱舞女当堂献艺已是难得，见他有如此豪兴，顿时纷纷举杯附和。

  其中不少人还操着半生不熟的汉话，拍着胸腹，扬言定叫唐军折锋于剑门关下，一步也踏不进益州。

  萧玩自然不置可否，脸上则笑意盈盈，频频饮酒，在这份喧哗和酒浆之中，他也有几分沉醉了。不过，就在这等似醉非醉之间，他却仿佛听到了一丝的异响，像是半空卷过的寒风，又像是巴蜀之地特有的猿猴啸声。

  “什么声音？”不止是他，堂间也有人发问，这是个奚人，素来自称耳目聪明。

  他身边另一个部将，努力张了张快合上的眼睛，笑道：“还能有甚声音，刁斗报时呗，我数数看，一、二……哦，子时了啊！”

  本来有些惊疑的萧玩，也听到了那层层回荡的报时声，心中不免自嘲一笑，只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风声鹤唳，这唐军虽然就在关外，但是凭借剑门之险，又如何能够轻易攻得进关来。

  然而，这个念头刚刚放下，萧玩就被一阵震天杀声，惊得直接从榻上跃起，奈何他今夜饮酒颇多，跃起之后，居然一个脚软，直接从榻上滚了下来。

  等到他奋力起身，踉踉跄跄的冲出衙署之时，才发现大片的火光将关城映透了半边。喊杀声并不是从自己一开始以为的北面袭来，而是从自己背后，南坡向着关城蔓延。

  “御敌，往南面去，御敌！”

  萧玩大喝一声，扯住几个部将连连高呼，可是这些人早就在先前的宴饮当中醉的不成模样，便是有心也无力了。他无可奈何的放手，任由手中部将滑落，身边兵卒都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各种嘶喊声，在大小剑山之间回荡，混沌成一股莫名的尖啸。

  “完了，完了。我的筹码，我往后的富贵，就这么完了。”

  一股绝大的失望在萧玩心间纵横，正在此时，几个火把狂飙一样向着他卷来，火光琳琳下，几个年轻脸庞醒目异常。

  “将军，我要投……”

  话音未落，一道光弧飞过，映着火光，好似夕阳晚霞。

  段韶从半空中掠过，顺势将环刀抽出，几丝血迹沿着力道甩出。他皱了皱眉，转身询问高岳道：“这人刚刚说什么？”

  “好像是要投降，不过不打紧。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赶紧冲杀到关前，打开关门，给大行台发信号才是要事！”高岳一脚将萧玩尸首踢开，口中言语不停，脚下步伐也不停。

  而那些聚集在城头抱团取暖的巡逻守军们，看着突如其来的夜袭，早就已经惊呆了。一片沉默之中，不等他们向前，身后也传来了极大的喧哗声，却是关前铺设栈道的唐军们也开始呼喊起来。

  火把上下跃动，好似巨龙翻滚，鳞甲峥嵘。

  “这该如何是好？”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向前还是向后，似乎都是两难！
  “傻儿，当然是投降啊！”

  錫三郎忽然爆出一声大喝，随即埋头跑向关门，口中还呼喊不停，“我乃是汉中錫三郎，我要归正起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