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63页

  他并不担心唐军会追上来，毕竟偌大成都附近已经片帆不存，等到唐军找到新的船只，自己早已经顺流行出不知道多远了。

  就这样，萧范带着这支拼凑的水军，沿着长江一路东进，当他经过僰道之时，并不知道宇文导等人已经从阆中南下，攻克了宕渠，正越过一片广袤的无人区，向着僰道进逼。

  当他经过巴郡垫江之时，也不知道这座城池在三日前就已经为唐军所占。这座秦时张仪灭巴之后所筑的城池，非但是依照着山势建立城墙，就连屋舍也像阶梯一样，甚是奇异，不同寻常，几乎可称为山城。

  在萧范钻出船舱，在船头饶有兴致的四处打量这座山城之时，城中却也有一人在偏僻处看着他，嘴里还念叨着令萧范升起天子野望，下定决心东出的那首童谣。

  “莫匆匆，且宽公，谁当作天子，草覆车边已。”吟罢，韦孝宽自得一笑，未想到自己第一次编造这等谶言童谣，就如此逼真，他的目光顺着江面白帆远去，直到它们消失在碧空尽头，“又给江左添了一把油，真想知道到最后这场火究竟会烧到多大。”

  然而，与此同时，相隔数千里之外的江左，却也有一人口中嘀咕童谣不停，心中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第340章 仙丹难炼，春耕易种

  “青丝白马寿阳来。”

  一间茅草屋中，一位老者正抓着另外一个老者的袖子，口中念叨不停，“这首童谣果真应验。通明，你曾经献上图谶，为朕鼎定国号。如今为何一言不发，不肯继续为朕卜筮？”

  陶弘景微阖双眼，任由身子被萧衍摇晃得如同屋外风中树枝一般，嘴唇轻动，不知道在诵读着什么道家经文。

  比之当初端坐建康太极殿御座上的一国天子，九五之尊，现在的萧衍面容仿佛苍老了十岁不止，原本半黑的头发，也已然尽皆苍白，更显颓散。

  “此时外间局势晦暗，不知道多少百姓因为侯景之乱，而流离失所。陛下该做的应当是出面诏令天下，共诛侯贼。而不是在我这句曲山中，小小茅屋之下，问什么图谶。”或许是因为受不了萧衍持之以恒的摇晃，陶弘景无奈开口。

  岂料萧衍闻言之后，立即大声囔囔起来，“朕出面？那个孽子萧纲早已经自己践祚称帝，将朕奉为太上皇了！朕如今说话，哪里还有人听？就如你，连一次卜筮也不肯为朕施展。”

  “一次，就一次如何？通明，朕想知道朕的大梁，未来将会如何，国祚还有几许？”萧衍伸出一根手指，眉目低垂，言语可怜。

  陶弘景无声叹息，用力将萧衍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扯开，一言不发的离开了茅屋。

  未走几步，身后就传来了萧衍如同孩童般的大吵大闹，“你看，你看，朕说的话，谁都不听了！”

  “陛下若是不愿离去，就请自便吧，只是莫要再寻我说什么卜筮图谶了。”陶弘景没有回头，留下一句话后，径直离开。

  时值早春，又处江南之地，句曲山中已经新绿处处，莺歌片片，令人望之不免心旷神怡。

  陶弘景绕过茅屋，沿着树林小道转入一个山谷之后，一团热浪伴着叮叮当当的敲打声迎面扑来。两个高达一丈的土炉跃然眼前，底下几个赤裸着臂膀的男子正在奋力打铁。

  陈霸先看到陶弘景前来，顾不得擦汗，急忙上前迎接，“此处炽热，先生何必亲自到此。若是有事在外呼喊小子一声即可。”

  陶弘景脸上神情不复面对萧衍时候的冷漠，闻言摇头失笑，“老夫昔年炼丹的时候，可是能一连在这山谷中待上十数日不止。若是炼的丹复杂些，有时要连待一月。这等热气，不过区区，老夫早就习惯了。”

  “先生，这仙丹究竟是真是假，你可曾炼得？”徐度一听到炼丹，立马来了兴致，急匆匆的丢下手中铁锤，探头询问，丝毫不顾陈霸先的挑眉眼神示意。

  陶弘景闻言一怔，片刻之后，黯然摇头。要说起来，眼前这两座高炉，就是昔年他为了炼丹，研究筑造的。而他为之炼丹的人就是刚才苦苦哀求他卜筮的萧衍。

  他和萧衍早年就已经相识，那时候的萧衍尚未皈依佛教，而是尊崇道教。陶弘景也以道士的身份成了萧衍的亲密心腹，正如萧衍所说，梁这个国号，甚至萧衍登基日期和时辰，都是陶弘景按照易象进行推演卜筮的。

  这等亲密友谊发展到后面，萧衍每有吉凶征讨大事，都需要派人来句曲山中求教陶弘景，多得时候，一月之间数封信件往来，以至于世人纷纷称呼陶弘景为山中宰相，然而这等友谊只持续到了天监三年（公元504年）。

  在这一年，萧衍舍道事佛，同时还下令陶弘景为其炼仙丹。可是自天监四年到天监六年，陶弘景屡次开炉炼丹，都以失败告终。彼时的萧衍还没有现在这般老迈无力，刚刚登上帝位不久的他，在得知炼丹失败后，只是遣人送来了一份信，上面冷冷的只有一个期限，以及“限竟开鼎”之言。

  在天监七年，又一次炼丹失败之后，陶弘景为了避祸，只得离开句曲山，隐入烟尘，辗转各地名山访道，以求精进自己炼丹之术。而也是在这段时间内，萧衍崇佛愈发严重，终至佞佛。两人的关系也从此破裂，不复先前。

  为此，有的时候，陶弘景都会悄悄自问，是不是因为自己没有炼成仙丹，才导致萧衍义无反顾的投入了佛教怀抱。

  所以，此刻听到徐度的询问，陶弘景只能怅然一叹，无言以对。徐度见状，在陈霸先的怒视之下，臊眉耷眼的对着陶弘景拱手致歉之后，摸着脑袋回到炉前，拾起铁锤，重新敲打起来。

  而随着他的奋力，赤红的铁胚也在敲敲打打之中成型，却是一根锄头。不止是徐度，其他人正在制作的铁胚也尽是犁刀，耥耙之类。

  “先前你问老夫要铁矿，我还以为你是想要打些刀剑，未想到居然是农具。”陶弘景捋了捋胡须，频频摇头，“真是出乎老夫意料。”

  “先生有此想也不奇怪，毕竟我们乃是武人。”陈霸先抹了一把汗水，不以为意，反而对着陶弘景再度致谢，“若不是先生遣人教导，我们哪里能打出这些农具来。”

  “至于为何打农具，那是因为春耕在即。”陈霸先走到山谷口，指着山脚处挤在一起的草庐，叹息道：“总不能让这些跟着我们逃来此地的百姓们，一直问先生要吃的吧？”

  “唯有开垦田亩，春种秋收，才是长久之道。”陈霸先忽的转身，对着陶弘景恳切说道：“先生，我觉得那些从土里长出的粮食，对百姓来说才是仙丹。”

  ……

  “春耕？”

  “都何等危难时刻了，你还想着春耕？”

  京口，军府内，徐摛正和人吵成一团。被其呛声之人，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春耕如何不重要？陛下如今方才登基，正该借着春耕籍田来昭示正统。诗经有云：载芟，春籍田而祈社稷也。”

  “如今社稷不安，正该行籍礼，以聚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