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71页

  “我还有什么呢？家里全都被抢光了，最后这些官府吏员，拉走了我儿子、儿媳、女儿，说是男的充军，女的入女闾。”

  老者提了提手中背囊，淡淡说道：“现在，我只剩这个背囊了。”

  徐度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觉得口干舌燥。许久之后，才勉强开口继续询问道：“那老丈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去建康吗？”

  “不知道，大家都在逃，都在往北走，我就也跟着走了。”老者摇了摇头，直到此刻才从方才一贯的冷淡之中，露出了几分茫然和失措，不过他很快就恢复平静，对着徐度说道：“如何，要不要和我合伙北上。你不用担心，我应当走不了太远。等我死后，这个背囊就归你了。”

  徐度没有答话，牵着瘦马，低着头，绕过了这个老者继续前行，他感觉胸口梗的生疼，好像内里有千刀万仞在搅动。

  身后那个举着背囊的老叟，呆愣的看着徐度离开的身影，半晌，才带着一丝惶急嘶吼道：“少年郎，别往南走，会死！”

  徐度缩了缩脖子，还是没有答话，只是翻身上马，骑着那匹瘦弱白马，继续赶路，一路向南。

  而越往南，正如老者所说，越发的凋敝，徐度几乎都不敢认出这是曾经富庶甲江南的三吴之地了。一座座俨然新建的坞堡拔地而起，但是个个门户紧闭，城头兵卒巡视不停，一看到徐度，就开始大声敲锣鼓噪，也不知道是在吓唬徐度，还是吓唬徐度身后可能隐藏的兵马。

  当然，也不是每个坞堡都能自保无虞，沿途也有诸多坞堡，早被攻破，或毁或残。道路上来去的除了惶惶逃难的流民，盗匪的身影也愈来愈多。

  徐度也从一伙想要抢夺他那匹瘦马的无赖子身上，得知了侯景大军的去向。

  陈霸先曾经问过侯景南下是去往湘州还是扬州，侯景给出的答案则是他全都要。

  侯景军兵分两路，一路向西南，走宣城郡、攻石城（今安徽安庆），意图配合逆流而上的水军，谋夺江州湓城（今江西九江），想要以此为跳板，进入湘州。

  另一路则长驱直入扬州，和扬州刺史萧纪大战于钱唐（今杭州），萧纪大败，退守新城、富阳二城，如今两军正对峙于浙江北岸。

  也正是在这大军齐聚的当口，徐度才能趁机，孤身来到吴兴郡长城，按着陈霸先先前详细说的地址，找到了县城内靠近西门的下若里。然而眼前所见，却和徐度一路行来心中早有的猜想一致。

  这座前后不过两进，狭小的宅院，早已经人去楼空，只留残破。

  徐度并不甘心就此回去，绕着长城县寻找了好几日，最后在一个本地人的指点下，奔着太湖而去，据他所说在战乱刚起的时候，因为毗邻太湖，许多长城人都躲进了里面。

  然而，面对着漫漫不见边际，几如汪洋大海的太湖，徐度根本无从寻起，只得茫然愣在原地。

  ……

  “这本是入主建康的大好时机，将军为何隐而不发！”

  北徐州，顿丘官寺。

  进入院子的裴之高，就被堂内传来的争吵声唬得不敢再迈步，甚至有些担心自己听了不该听的话，毕竟自己是个刚刚来投的降将。

  他看向引路军吏，迟疑片刻之后，出声道：“若是李徐州有要务在身，我晚些再来拜谒吧？”

  不等军吏回答，堂内抢先传来一道声音，并伴着身影同时出现，只见李虎笑盈盈的迎出门口，“何等要务，也不及裴君重要。久闻裴君之名，今日一见，果然风采照人。”

  裴之高急忙上前，刚刚拱手，就被李虎一把执住双手，轻携带入大堂。

  此时大堂上还有两人在场，一人兀自站立堂中，面色涨红，气喘不休，显然就是方才和李虎争执之人。另外一人，年龄不大，模样俊美，坐在榻上，微阖双目，不言不语。

  萧综看着李虎面对裴之高和自己，前后迥异的面容和姿态，心中怒火更盛，一声断喝出口后，头也不回的拂袖离去。

  “李将军！你坐视良机丢失，何等渎职之责？须知道，我可是王上钦定的齐公！此事我会上表奏报唐王处置！届时看你如何交待！”

  第346章 一石三鸟

  “抱歉，倒是让裴君见笑了。”

  互相见礼之后，李虎伸手示意裴之高坐下，嘴上说着抱歉，脸上却是笑容不改，丝毫没有什么歉意流露。

  裴之高挑了挑眉，似乎从李虎这等姿态上看了什么，揣度了片刻，试探开口道：“谈何见笑，萧氏子弟的嘴脸，我可是看的多了，也笑的多了。”

  “哦，裴君认得此人？”李虎讶异反问。

  “豫章王萧综，往昔在建康之时，我曾与其见过。不过此人……”裴之高欲言又止，方才他初见萧综，心中还有一惊，不知道这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甚至言语之间丝毫不给李虎颜面，还能直接给裴昇上书言罪。再加上话中频频提及的入主建康，以及所谓齐公。

  难不成这是北唐想要扶持的新梁帝？
  此人并非萧衍亲生，素无才能，昏庸残暴不下萧衍其他诸子，最重要的是还年长。若是要立新君，不是应当立个年幼之人，才好操弄吗？将北唐视为裴氏江山，并且深深带入的裴之高，开始设身处地的为北唐考虑起来。

  于是乎，在又试探了几句，确认了李虎对于萧综态度不似作伪后，裴之高便也开始大胆言语，“此人在江左之地，素来声名狼藉，轻佻无端，望之不似人君。敢问君侯，我们…为何要择其为梁地新君？我对梁地可算熟悉，若说要选择新君人选，其实还有其他几位更适宜。譬如，昭明太子萧统诸子，萧欢、萧誉、萧詧等，且不说血统更为正统，重点在于个个年幼聪慧！”

  裴之高特意在年幼字眼上面停了停，顿了顿，以示突出。

  李虎轻笑一声，摇头说道：“不管年长年幼，都无甚关系。萧综不过是王上闲暇时候下的一手余子罢了，对于大局实则无关紧要。现在梁地，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也不少。说起重要性，还不如裴君带来的广陵（今扬州）和尉氏（今南京市六合区）两郡。”

  裴之高垂下目光，心中恍然，也就不再纠结所谓梁地新君，不过他对于李虎言语里微微的吹捧倒也不敢坦然接受，而是正色以对，“拨乱反正罢了，哪里敢居功。”

  “裴君刚从江南而来，可否为我等分析一下南面局势？”李虎一言既出，便是身边一直沉默的斛律光也探身表示极大兴趣。

  裴之高闻言心中一动，明白正经戏肉来了，便也不遮不掩径直说了起来，“萧纲朝廷虽是新生，实则派系横生，互相掣肘。此番萧渊藻和萧映虽然逃得生还，但是手下部曲尽没，在朝中已然没有话语权。如此一来，手中握有兵马的京口豪族，必然翻身作主，大声说话。”

  “而这些豪族的根基在于京口，他们肯定不会轻易迁移到建康。对他们而言，坐镇京口，遥控建康才是最佳之策。所以，别看现在萧纲收复了建康，建康已经无人、无财、无粮、无兵，其实不过是个空架子，只剩一个名头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