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75页

  怒气中的萧绎丝毫不理会周遭慌乱失措,抖如筛糠的一众扈从,而是放声呵斥,“王僧辩率军南下,迁延数月,连湘州一郡之地,都未能占领!其人必然怀有异心,可恨,可恨。”

  他的目光扫过,从诸臣之中点出一人,“鲍泉,孤以你为都督,去往巴陵代替王僧辩统领大军。须知道,孤要的是你速去速回,若是有一日拖延,这剑就不是斫在案几上,而是汝之脖颈!”

  通直侍郎鲍泉,震怖失色,只字难言,唯有奋力点头,以示知晓。

  “王僧辩既已生异心,不能就此轻易放过,王上当杀之,以儆效尤。”朱买臣看出了萧绎心中怒气未消,趁隙出声。

  王显嗣见不得朱买臣奸佞言语,而且他历来和王僧辩颇有往来,勉强压住先前差点为萧绎所斫的悚然,就要上前劝谏,不想,袖口却被李膺死死拉住,只见他眼神不停的瞄着萧绎手上的宝剑。

  王显嗣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终究只能为了自己性命,停住了脚步,藏在袖里的手掌暗自抖个不休。

  “那就依你所言,且写一份罪书给他,莫让世人以为孤是不罪而诛。”萧绎弹了弹手中宝剑,在一片摇晃的光影和剑鸣之中,冷笑一声,随意言语,“罗重欢,你领斋仗三百人,与鲍泉一起出发,孤要见王僧辩首级!”

  鲍泉和罗重欢不敢耽搁,马上领命称是。场中诸臣神色不一,或得意,或惋惜,或哀伤,或愤慨,却始终无人敢于出言替王僧辩求情。

  眼看着鲍泉两人接过符节即将退下,王僧辩的死似乎也将成定局。还是法曹参军萧贲,冷冷出列,冷冷出言,“王上,当此大敌来犯之时,临阵杀将,乃兵家大忌,实属不吉。王僧辩有延误战机之罪,可命人收至廷尉下狱,待战事过后,再行论处也不迟。”

  萧绎闻言捏了捏手中宝剑,独眼之中几有寒光放出,锐利的投向萧贲,然而萧贲却怡然不惧,昂首对视。

  如此僵持片刻,周遭诸臣几乎要淹没在这等肃杀气氛当中,终究听得萧绎吐了一口气,开声询问左右道:“此事果真不吉?”

  此言一出,李膺等人如何不知萧绎心意已变,急忙开口附和起来,这个讲周易,那个曰老子,都在说着杀将不祥的故事典故,终于将萧绎的杀意和怒气抹平,险险抢回了王僧辩一条性命。

  或许是论及这等神鬼之说,萧绎忽然来了兴趣,不再关注王僧辩,转而吩咐扈从召来了王府中蓄养的方士,以及江陵城中几位知名僧人,开始问起了厌胜巫祝之术来。

  几个僧人自然是口念佛号,连称不会,而那几个方士则兴冲冲的说起了各式厌胜术。萧绎随即深深陷入方士所言,面上神色随着方士言语精彩变幻不停。眼看着正要继续深究,萧绎只觉得几个僧人候立在侧,分外碍眼,于是不耐挥手斥退。

  不过未等那几个僧人仓惶离去,便有一名女官从王府后院跑出,说是王妃近来喜佛,想要听大德讲经,恳请道人们入后院一会。几个僧人哪里敢擅进王府后宅,急忙推脱,唯有瑶光寺的智远道人,低念一声善哉之后,昂然相随而去。

  没多久,王府前殿内就传来了敲打钉子的动静,穿音入耳,分外渗人。(注)与此同时,后宅里也传出了隐隐念佛诵经声。两者混杂在一起,令刚刚出府的一众属臣,闻之头昏脑涨,毛骨悚然。驻足呆滞良久,方才掩面离去。

  ……

  郢州,巴郡。

  雨水纷乱不休,风卷积着水气从未关紧的窗棂缝隙里钻入,将临窗案几打湿的同时,也将上面摆放着的信函打湿,摊开的信纸上,几块墨字渐渐晕开。

  本在莫名沉思的王僧辩忽然惊醒,连忙将信纸扯开,并用手急急擦拭上面的水痕,谁知道,这一擦反而让墨渍越晕越开,一大片字迹都变得模糊不清,不能识别。

  王僧辩捏着信纸一角,叹了口气,有心想要将这封信丢入窗外大雨,顺着水势,冲入大江,冲入洞庭湖。但是,片刻之后,还是小心翼翼的用干燥绵帛将纸上残余水珠吸干,然后再折叠好,收入怀中。

  做完这些事后,王僧辩坐在榻上呆愣片刻,听着雨水剧烈敲打屋顶青瓦,却愈发觉得心中不耐和不安。短暂迟疑,他来到门前,一把推开,白茫茫的雾气和猛烈的雨声,顿时扑了进来。

  两名护卫在门口的甲士立刻行礼,远处依稀可见一什兵卒穿着蓑衣正在街道上巡视,更远处则早已经淹没在雨雾之中了。

  “城外城内沟渠都已经清理打通,阿兄放心,这雨下的再大,城里也不会淹水。”三弟王僧智从雨中穿行而来,先将手上雨珠甩干,然后又抹了抹额头,脸上却是一片笑容。

  王僧辩却没有接话,只是静静看着连绵不绝的雨幕,任由王僧智在身边说着军中事务,说着城中事务。没多久,大雨之中又跑来一人,正是中兵参军张彪,他盯着王僧辩,神色异动,欲言又止。

  “给我一把伞,我去看下长江航道。”王僧辩终于说话,张彪急忙递上竹伞,王僧智也将身上蓑衣脱下,披在他的身上。

  王僧辩拒绝了部将扈从的跟随,自顾自的迈入大雨,向着城外走去。

  一股风横空震荡,将树叶上蓄着的雨水吹落,不偏不倚的撒在从树下路过的王僧辩身上。

  一阵寒意油然而生。

  一片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道声音,穿破雨幕,震耳欲聋。

  “王僧辩,你可知罪!”

  ……

  注:(萧绎)闻武陵王纪东下,使方士画版为纪像,亲钉支体以厌之。——《资治通鉴》·梁纪二十一
  第349章 此时此刻,恰如彼时彼刻

  “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雨水依旧,甚至有些愈发张狂的气势。年龄不大,脸色尚显稚嫩的杜龛方才从城外军营匆匆赶来,没有见到江陵使者破空而来的质问,以及那三百斋仗甲士擒拿王僧辩的凶恶面孔,更没有见到王僧辩束手就擒,被压倒在地面雨水中的黯然。

  所以他的言语之中,多少带着浓浓的惊疑。

  王僧智阴沉着脸,抬手制止了杜龛继续询问,继而转身往偏僻处走,等到离已经被斋仗甲士团团围住的王僧辩居所更远之后,才开口吐出二字,“问罪!”

  “什么罪?将军何罪之有!?”

  “延误战机之罪,身怀异心之罪,意图谋反之罪!”

  “这算的什么罪?”自小便跟随王僧辩从军,身为他头号迷弟的杜龛马上不忿出声,直接伸出手指一一来说,“延误战机?我军虽然屯驻巴陵数月,但是并非恋栈不前,而是在整备军容,修缮甲兵。彼时王上遣派的所谓三万大军,颓散懦弱,毫无战力。若是不经过训练,如何能与湘州兵交战,乃至得胜?须知道,湘州兵多为诸洞蛮兵,骁勇异常,非精兵不足以制之。”

  “此乃事半功倍之举,如何能算得延误战机。难道非要带着那三万弱兵上阵,屡战屡败,才得王上心意吗?还有什么身怀异心,意图谋反,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