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76页

  杜龛的声音越来越响,动静沿着廊道传出,不远处的斋仗甲士似乎有所察觉,为首军官开始向王僧智等人所在探头探脑。

  张彪急忙拉了一下杜龛,把年轻人的嗓门压了下来。

  他看着王僧智,斟酌片刻之后,试探出言,“要不要…叫营中兵卒做些准备?”

  “准备什么?”王僧智悚然一震,眯眼反问,他凑近张彪,低声喝道:“难道你还真想要谋反?”

  张彪连连后退,摆手否认,脸上神色却丝毫不变,“我只是有此一问罢了,僧智何必这样急切。”

  “就算是要做准备,也当是安抚住兵卒,不能让他们心生疑虑和杂念,更不能蓄意让他们作乱!”王僧智侧身看了一眼王僧辩的屋舍,眸中流过深深的担忧,但是旋即就强压下来,对着身前两人认真说道:“这不只是我的想法,亦是将军之念。他,可不会任由麾下部曲作乱。你们若是想要帮他,就莫要再说什么准备,要是弄巧成拙,把无有的谋反之事,变成真的,那才是真得害了将军。”

  张彪微微撇嘴,不再言语,而杜龛则喏喏点头,尽管心中还残余许多焦急和不忿。

  但是,旋即一个念头从脑海悚然闪过,杜龛按捺不住,扯住王僧智,惶恐道:“若是这些江陵人此行除了问罪,还想弑杀将军,那又该怎么办!?”

  王僧智也随之一惊,急忙抬头张望,然而越过厚厚雨幕,入耳的只有无尽的雨声,丝毫听不到屋内正在说些什么,发生些什么。

  ……

  “你们此行应当不是来杀我的吧?”

  屋舍内,王僧辩跪坐在床榻上,手脚规矩,言语平静。但是先前被制服时候压在地上所浸湿的衣裳却依旧滴着水,加之脸上沾染的残叶污渍,其实面目狼狈。

  与其相对而坐的鲍泉,闻言之后,先是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在一声轻叹过后,方才说话,“原本王上在盛怒之下,又受小人谗言,是想要杀了你,以儆效尤的。多亏法曹参军萧贲,以大战之前,杀将不祥之言,说动王上改变心意。”

  似乎是又想起了当时萧绎拔剑挥舞,胡乱砍杀的模样,鲍泉冷不丁打了个寒颤,不敢再回忆,苦着脸说道:“幸亏你当时不在王上面前,不然,他必挥剑斫你!届时,就算你再武勇,也只能怀恨而终。”

  “若真如此,此刻我就不是与你对坐交谈,而是抱着你未冷尸骸,悲痛哀哉了。”鲍泉勉强挤出几丝笑容,点了点王僧辩,“你啊,等回到了江陵,可得好好感谢萧参军。”

  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文书,递给王僧辩,“你自己看看吧,这是朱买臣给你罗织十大罪状的罪书。”

  “我既食君禄,忧责实重,在巴陵迁延数月,毫无战绩,也是事实。”王僧辩接过罪书,但并没有打开,手指在上头不断摩挲,口中言语平淡,“若真就戮,岂敢怀恨。只要死前,能见老母一面即可。”

  鲍泉哑然失声,他从未见过王僧辩这般奇怪姿态,迟疑半晌之后,问道:“你在巴陵这几个月,究竟发生甚事?难道湘州刺史萧恭真能敌住你?致使你畏惧不前?这,这不可能吧?”

  “萧恭素无形状,贪财聚敛,历来喜与罪人为伍,麾下部曲盗寇云集。他又怎么可能挡得住我。”王僧辩嗤鼻一笑,少少露出了几分锋芒之后,旋即又恢复平淡面色。

  “那你为何一直不出战,说实话,此事不但王上不能理解,我与李主书、王常侍等人也都分外不解。”鲍泉微微起身向前,露出探究神色,“你可是有何苦衷在身?”

  王僧辩怔了一怔,沉默良久,没有回答。鲍泉见状,若有所思,便不再强求答案,转而说起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战事,来犯夷陵的萧范大军。

  “君才,可有计策以教我?”

  王僧辩微微阖眼,似在分析,旋即开口,“城外兵营内三万兵卒,经由我这数月调训,已有不俗战力,其中还有我竟陵旧部一万精兵,精锐之处必然远胜萧范。有这三万甲士,只要润岳谨慎行军,稳扎稳打,便可无惧那萧范。”

  鲍泉脸色一喜,随即又一苦,喜的是,以王僧辩的性子和带兵能力,他所言必然属实,这三万甲士已成精兵。苦的是,这些兵卒和王僧辩朝夕相处数月,之间恩义深结,自己一个外来之将,该如何让这支大军乖乖听话领命?

  似乎的看出了鲍泉心中所虑,王僧辩轻轻摇头,“军中兵卒虽然是我训练调教,但是我并没有暗施恩义。他们非我私兵部曲,依旧是王上麾下荆州兵。润岳无需心存挂碍,径直入营部兵帅将即可,但是主帅可换,部将千万不可随意更换。不然必会导致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此言润岳需要谨记。”

  此话说完,却忽然有一人名字在王僧辩心中闪过,他有心想要开口提醒鲍泉,却又欲言又止。

  恍然不觉的鲍泉沉浸在喜色当中,大松一口气,这才放下心来,开始进一步的问起了具体的对策和军略。

  “汉末三国纷争之时的夷陵大战,润岳应当不陌生吧?”王僧辩垂下目光,言语继续,“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润岳问我具体对策,我只能说彼时东吴大都督陆逊是如何应对蜀军的,你照猫画虎即可。”

  “好罢,雨依旧不停,屋外人也等的不耐了。我该上路,回江陵了。”不等鲍泉似懂非懂的点头,王僧辩看着窗上若隐若现的黑影,轻叹一声后,拂了拂已经半干的衣裳,慨然起身。

  就这样,王僧辩在舍人罗重欢和三百斋仗甲士的押送下,冒雨不停,返回江陵。至于鲍泉则也果如王僧辩所言,顺利接掌了巴陵城外兵营里的三万大军,尽管兵卒们对于王僧辩忽然被问罪下狱都有些不满,但是在王僧智等军中部将的压制和安抚下,没有多余骚乱发生。

  不过,当这支大军行进路程堪堪过半,走到永安(今湖北公安西)之时,文人出身的鲍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放心,于是将军中部将大半换成了自己亲信,其中王僧辩旧部唯有中兵参军张彪得以留存,王僧智和杜龛俱在清退之列。无奈之下,两人只得半路改道,也往江陵去和王僧辩作伴了。

  等到鲍泉带着大军穿过大雨和泥泞,终究抵达夷道之时,萧范也正好艰难突破了夷陵防守,正要沿江直奔江陵。两军骤然相逢,都有些猝不及防,鲍泉心中忧惧,又想起王僧辩所言,便要率军后撤,避开萧范锋芒,退到枝江一带再做防御。

  不想中兵参军张彪慨然进言,说是两军相逢勇者胜,自家大军一路从巴陵跋涉而来,士气已经颓散,若是再后退,只怕会战心尽失。应当趁着敌军立足不稳,且刚得大胜,心浮气躁之际,予以反击。

  鲍泉一时犹豫不定,然而,不等他下决断,张彪就已经先带着自己部众兵分两路出击,一路借夷道河湾平缓开阔的地势,搜集了诸多舟楫,征收了夷道城内百姓家具,拆为干柴,点燃之后,汹汹火焰,遍布江面,让萧范舟师禁锢难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