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79页

  王僧辩觉得萧贲言语不对，依旧未能解释自己心中究竟是国为君，还是人为君的疑问。然而，那一边，萧贲丝毫不给他反驳的时间，继续步步紧逼，“更何况，如今萧范大军近在咫尺，若是你还囿于这等无妄困惑之中，别说你心心念念的江南时局，驱除侯贼了。就是这个荆州，这个江陵，这个你生长之地，你的亲朋，你的故友，你的老母！都将沦为江中鱼虾果腹之食！”

  “我言语已尽，你自家好生想想吧！莫要辜负无数对你关切之人的苦心。”

  萧贲从未像此时这般急促讲话，一番喘息之后，便也不再看王僧辩，丢下最后一句话，抬腿离开了这个潮湿发霉，令人不喜的监狱。

  脚步声由近及远。

  守在大狱门口的王显嗣和李膺，俱是面色发白，显然是都听到了方才萧贲和王僧辩的一番对话。

  “让他再想想吧，毕竟王上也没有说马上就要得到破敌之策。”王显嗣干巴巴开口。

  “还想？且不说王上闻讯之后必然又要发怒，就说那纵军长江上的萧范，不知道何时就会兵临江陵城下。”李膺跺了跺脚，没甚好气的答话。

  “可是你看他这等姿态，老母亲来，世文苦劝，都没说动。为之奈何啊？”

  大门处的三人互相对视，眼里流出各种情绪，但最终都化为一抹浓浓的叹息。

  然而，就在他们堪堪走出大狱，铁门将要重新关闭之时，一股怅然亘长的叹息，顺着甬道传了出来，再过片刻，便是王僧辩的声音，“夷道还剩多少兵卒，军中又还有哪些部将？”

  王显嗣喜出望外，李膺扶额摇头，萧贲也暗自吐气。

  “其实我还是未解心中之惑。”当去掉镣铐后，一身白衣的王僧辩经过萧贲身边时候，依旧低声言语，“国和民，君和臣，我想不明白，为今之计，只能在这乱世泥沼里，走一步是一步了。”

  萧贲愣了愣，点了点头，站在原地许久不动。

  他看到早已经候立在大狱外的王僧智以及杜龛焦急迎上王僧辩，他看到王显嗣喜滋滋的冒雨冲着王府跑去通报这个讯息，他看到王僧辩于雨水之中，对着老母认真叩拜。

  他看到倾泻如柱的雨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街道上。

  萧贲叹了口气，“其实不止你想不明白，我也不明白，纵然整个天下也没几人明白，时代卷起的大风大浪下，大家都只是在随波逐流。”

  ……

  枝江，因长江在此分枝而得名，如果说华容、竞陵是江陵的东门户，那么枝江就是江陵的西门户了。与宜昌、夷陵等地位于峻岭高山不同，枝江正从丘陵转向平原，地势缓和平坦，汹涌的长江到了此处，也已经变的安静起来。

  “若是鲍泉能听将军之言，占据夷道来遏制萧范，此战焉能一败涂地。我们在巴陵辛辛苦苦数月训练的甲士，也不至于一朝散尽！更不至于丢了夷道这个绝佳的阻击之地，现在换成枝江，平地一览无余，这该如何防守？”

  几匹快马在细雨中奔驰，杜龛言语没有忌讳，直接大声说话，身侧其他人听闻之后，也纷纷点头。

  王僧智皱了皱眉，催了催胯下战马，加紧几步，赶到跑在最前边的王僧辩身侧，“阿兄，如今枝江还有将近万余兵卒，不过其中大部分都是巴陵新兵，竞陵旧部精兵只剩三千之数。”说到这里，王僧智心头升起了浓浓心疼。

  “鲍润岳已回江陵谢罪，现在枝江大营内做主之人是谁？”

  “是张彪。”

  王僧辩眼眸一缩，闪过几丝异色。身边的王僧智并未发觉，而是带着几分赞许，继续言语，“鲍参军最早那场夷道大胜，就张彪率军获取的。其后夷陵惨败，也是张彪奋勇，方才从敌军攻势之中救出鲍参军，便是如今大营中还能残余万兵，也是多亏他沿途聚拢溃兵，赶在萧范速度进军之前，于枝江立寨阻拦。”

  “张彪果真好汉子，不愧是将军旧部，没有丢将军颜面。”杜龛不知道什么时候赶了上来，接过话头，大声喝彩。

  唯独王僧辩依旧保持冷漠，甚至于在寒风凄雨之中，愈发的凛冽起来。其他人见状倒也没有奇怪，毕竟王僧辩本就寡言少语，加上新近出狱，肯定心有挂碍，做如此姿态，并不稀奇。

  短短路程似乎一瞬即逝，当众人从埋头赶路之中回过神时候，延绵数里的枝江大营已经跃然眼前。

  出示并检验符节令牌，同时为兵卒认出后，在一片欢呼声之中，王僧辩继续策马入营，直到中军大帐。而张彪早已经站在帐门外，身上蓑衣湿湿漉漉，雨珠点滴，显然是已经等候许久。

  “将军……”张彪话未说完，王僧辩便径直入帐，步伐迈动之间，卷起的风携带着一蓬雨丝摔打在张彪脸上。

  张彪拱起的手一时愣住，心头闪过不好预感。与此同时，王僧智和杜龛却左右簇拥着过来，拍打着他的臂膀，说着热切言语。

  “你们先出去，我有话与张彪说。”王僧辩背手站在大帐正中，头也不回的出声吩咐。

  王僧智和杜龛互相对视一眼后，乖乖退下，临走之前，杜龛还做了个手势，示意待会再和张彪相聚言语。

  待到两人出去，帘门放下，昏黄灯火撑起的大帐内，王僧辩慨然转身，从怀中掏出一封已经淋湿大半，字迹难辨的信函，拍到张彪怀中。

  “回去告诉你姊夫兰钦，这封信他自己留着看，勿要再来扰乱我的心智。当今时局动荡，龙蛇起陆，泥沙俱下，我已经分不清孰是孰非，谁君谁臣，何谓国家。我目光短浅，力有不逮，只能看到眼前三尺之地，只能周全身边我所要守护之众。”

  “告诉他，他的君并非我的君，不要再用大义来裹挟我。日后若是战场相逢，我不会留情，他也勿需手软。”

  第352章 左右横跳
  “将军，为何张彪匆匆而走？难道是王上授意，要召他回江陵问罪！？”

  杜龛急匆匆的入帐，然后就急匆匆的说话，脸上带着年轻人的怒气，“这王上怎么尽选我们这些人问罪，先是将军，再后又是张彪。张彪有何罪！？夷陵败战之中，分明只有他无错。”

  正抬头看着墙上舆图，水经图的王僧辩皱了皱眉，没有理会杜龛，而是指了指一同入帐的王僧智，开始下令，“萧范军虽然一时受阻，但是其心不灭，必然还要继续南下。仅仅靠枝江大营是挡不住的，你马上带领三千人马，浮桥过江在百里洲上，筑造堡垒。”

  百里洲位于枝江南岸，乃是长江自三峡奔涌而出之后，泥沙冲击而成的江心沙洲，长江在此地一分为二，绕过之后，才重新汇聚，流向江陵。

  王僧智点头之后，却没有马上退下，而是继续俯首等待，果不其然，王僧辩在看了几眼舆图之后，继续出声吩咐，“此外还需在松滋沿岸修筑小寨，不需要多大，但是要高，要多，修成望楼箭塔形状。”

  杜龛见王僧辩不理会自己，搔了搔头，便也跟在舆图下探头探脑，此刻听得王僧辩下的号令，立刻心中一动，猜出王僧辩所用的还是当初陆逊抵挡刘备的拖延战策，急忙出言说道：“将军还可以在两岸与百里洲狭窄处，布下横江铁索，如此一来，大江之上前有百里洲堡垒阻截，左右有小寨箭塔沿途迟缓。敌军必定如陷泥沼，寸步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