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93页

  “若是殿下能够擒诛萧绎，实则是解江陵百姓官吏们于倒悬。”王琛神色变得凄婉，眼巴巴的看着裴昇，几欲落泪。

  裴昇的神情已经从诧异变回了平淡，他也跟着一叹，扶起了王琛，踌躇片刻之后，觉得王琛神色不似作伪，便也直白说道：“话已至此，我就不隐瞒了。没错，我正是要取江陵，不止是蜀地水军，陆军也早已经启程。此时，应当已入荆州边界，抵达长林（今荆门市）了罢！”

  “太好了！长林距离江陵已是近在咫尺。殿下恕臣自作主张，臣在前来襄阳的途中，就已经先发回讯息给萧绎，说是境上帖然，唐军来袭之言，皆儿戏也。萧绎其人多谋而寡断，得信之后，纵然心存犹疑，也会情不自禁的放松警惕。届时城防松懈，吾唐军水陆雄狮齐聚，何愁江陵不破！”王琛大喜过望，将自己私下施展的小伎俩细细道来，这自然是他在替自己表功，以博取裴昇好感。

  裴昇没想到王琛投降的这么彻底，要知道他可是出身琅邪王氏！东晋能够偏安江南，他祖上可是立下莫大功劳的。一阵摇头之后，难免失笑。

  王琛见裴昇这幅姿态，还以为是他依旧不够满意，又咬了咬牙，正色恳切道：“若是殿下需要臣再回江陵为内应，臣愿往！”

  “那倒不必了，我自有安排，你一路奔波辛劳，暂且去休息吧。”裴昇不以为然，他还不至于要一个文士为自己潜伏内应，因为这江陵城中早就被他的觇骑渗透成筛子了，所谓的内应比比皆是，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要不然，裴昇又怎么能轻易的掌握萧绎兵力去向，适时的趁机而入。

  不过看着王琛一步三回头的姿态，裴昇心中倒是大为感慨，这就是国之将亡前，人人为己的景象吗？但是自己这一路征战过来，甚少见到卖主卖的这么干脆的，就算是尔朱兆，也有梁椿为其殉命，更别说贺拔岳死前，一堆本该青史留名的武将慷慨赴死，献出性命。

  裴昇忍不住起身踱步，窗外的风吹的有些空荡，就如此间堂上一样，除了他并无其他人。向来跟在身边的谋主于谨，已经被任命为主帅，独孤如愿和王罴为左右都督，一同出征江陵。

  关于江陵的战事，裴昇并不担忧，两者无论是兵力、将领、后勤还是情报上，差距都过大。在裴昇看来，萧绎面对自家攻势，所能采取的对策，无非三种：其一，席卷城中军民财物渡江，退往荆南地区，去孱陵（今公安县），去巴陵。其二，迁徙外城内居民，退守子城，加高外墙，等待外援。其三，什么都不放弃，据守外城，和唐军对垒。

  但无论萧绎选择哪种对策，这些对策优劣又如何，都只是徒劳无功，改变不了江陵陷落的结局，唯一区别是时间长短。裴昇的注意力也不在于萧绎和江陵。

  在于那只被他蓄意放出，钻入江南这片死水沉寂的池塘，搅动了一年有余，搅的局势混乱的鲶鱼身上。

  如今大功将成之际，未想到因缘巧合之下，这只鱼居然就在离自己不远之处。

  自己要不要去见他最后一面呢？

  风吹起了一串铃声，不知道是谁人挂在廊下的，细碎的阳光从声音缝隙中悠悠飘入。

  临风夏日午后的寂静里，裴昇想了又想。

  ……

  江陵城，高楼。

  萧绎依旧在宣讲《老子》，手中轻轻敲着虎口的如意换了一柄新的，翠绿宛如一洼碧水。朗朗声音之中，经义分辨明晰，深入浅出，可称微言大义。

  四面敞开的大殿上白纱垂落，被风吹得胡乱纵横，拂过精致洁白的芦席，而席上百官，居然是个个身穿戎服甲胄，静坐听讲。

  在收到王琛的讯息来报之后，萧绎正如王琛所预料，虽然有疑虑，但还是多了几分松懈。于是乎，便有了眼下这等怪诞情形。

  然而，别看这大殿之上，一派从容，所有人都颇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姿态。实则，细细观察，就能看到萧绎挥动的如意时快时慢，座下江陵百官掩在大袖宽袍下的手脚也在微微颤抖。

  不久，一个急促的脚步声自下而上，萧绎马上抬头，独目如炬，来人终于不是朱买臣，但是带来的消息一样的糟糕。

  “唐国陆军抵达城外，已与其水军会师于城北。”

  玉如意重重的敲在萧绎手腕上，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放弃了所有幻想之后，慨然起身，“值此存亡之际，孤将身先士卒，御敌于城外！”

  百官一片沉默之后，勉强出声应和，只是声音有高有低，显得嘈杂难听。

  见这等情形本该发怒的萧绎，此时却并没有这般心思，他一把扯住李膺，低声喝问道：“派往王僧辩处的求援已经三日不止，他何时会到！？”

  第362章 暗夜行军
  暗夜之中，一簇簇黑影在地面穿行，没有火把，只靠着稀薄的星光来辨认方向。

  一支兵马正行进在这片属于江汉平原的边缘地带。但说是平原，其实地面诸多坑坑洼洼的水坑，沼泽，加上遍布该地的河网溪流，走起来分外的辛苦。

  无人发声，唯有沉闷的脚步声，就像是地底涌动的暗流。

  王僧辩勒住缰绳，任由行军方阵在自己身边流动。在方阵的左右前后，还有数十骑正往来不断，在黑夜中瞪大了眼睛，手上不停打着手势，也不管埋头赶路的兵卒们能不能看见，只是尽力维护着行军秩序。

  然而，效果依旧不佳，早在行军开始不过二十里，就已经有人开始掉队。这支在他人看来或许可称精锐的部队，其实也不过是堪堪训练了半年的新兵，有此表现也不足为奇。

  所以王僧辩早就让淳于量殿后，统一收拢聚齐掉队兵卒。至于他麾下真正的竞陵甲士，则早已经先走一步，骑马赶往既定的地点去了。

  王僧辩估摸了下黑影人数，心神暗定，正要重新动身之时，远处赶来一骑，不多时，就来到了特意等待的王僧辩身前。

  “将军，果然如你所料，侯景已经撤军了。原先的驻军之地只剩下一片空营，那些带不走的军械丢了一地，还有他们那些舟楫，也都弃在河湾码头上。他们果然舍舟就陆了！”

  杜龛带着一丝欣喜和十分的钦佩。

  “他们沿途掉队兵卒多吧？”王僧辩微微点头。

  “多！沿着长江河滩，全都是！我都不需要掩饰身份，策马来回，那些侯景散兵见到我，还以为我是他们军中将佐呢。不过，他们是往东北撤军，武昌方向。”杜龛顿了顿，指向自家大军行进的方向，带着些犹豫说道：“并不是我们现在所去的惠怀方向（今湖北仙桃市）。”

  “不着急，他们很快就会改变方向了。”王僧辩自有一份余裕和信心，淡淡一句之后，就要转身继续行进。

  不过，身后的杜龛却在迟疑片刻之后，继续出声询问，“将军，前几日江陵来使，可是那里发生了什么要事？”

  王僧辩手中一顿，胯下战马辔头被无辜扯动，顿时不满的摇头。

  “不是什么要事，是王上关切巴陵战事，遣使来问。我已经将此间埋伏侯贼计划，一应告之使者，让其回江陵答复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