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94页

  杜龛心中闪过几丝莫名的怪异感觉,但是在之前误会过一次王僧辩之后,他也不再敢胡乱揣测和质询。细思无果之后,杜龛便也加入了行军方阵周遭维持秩序的队伍当中。

  唯有王僧辩拉了拉缰绳,看似不在意的开始策马,实则眼神失焦,心神已经不知道飘荡到了哪里去。江陵使者怎么可能是来问巴陵战事的,唐军水陆并进,同击江陵的消息如烧红的铁棒一样,正烫在他的怀中。

  在刚刚接到求援消息的那一刻,他曾想过放弃眼下这场暗夜行军,这场自己好不容易才谋划达成的战局,带着巴陵三万兵马,改变方向回师救援。

  但是下一瞬间,他就坚定了心意。事有缓急,局势也有轻重之分,对于整个江南大局来说,诛灭侯景之乱,才是重中之重。至于江陵,至于萧绎,都可以放一放。

  江陵坚固,必然不会速破,只要再等自己几日,只要侯景一灭,自己就回师。王僧辩这般想着,这般自我劝说。

  黝黑的夜空中,本就寥落的星光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都消失不见了,彻底无光。

  唯有沉闷的行军脚步声,依旧不绝。

  ……

  “大将军,士兵们散得太厉害了。”

  任约赶到侯景身边,指着身后稀稀落落,犹如长蛇一样的队伍。都说人一过万,无边无际,他们此行舍舟就陆,率着五万余兵夜行,铺陈开来,简直是如山如海。刚出发的时候,几乎是闹了大半个时辰,才开始渐渐起步,而行不过几里,就已经开始有人掉队。

  尽管一开始侯景就下令要求军中将佐们严格管控,但是奈何这等大军,首尾不见,根本管都管不过来。更有甚者,连一些中底层的将佐也开始带头掉队,伪作伤病,迷路,体力不支,滞留原地,等旁人稍一不注意,就钻入道边丛林,不知踪迹。

  如此拉扯到现在,夜半时分,整个队伍早已经蜿蜒的仿佛身边滔滔长江一样。

  “若是再这样行军下去,只怕等到明日天明,只会剩下半数不到。”任约明显有些慌乱,撤军之说确实是他率先提出的,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侯景居然真的完全舍弃了舟楫,从陆地走,甚至还敢于夜间行军。要知道,兵为将之胆,眼看着兵卒越散越少,任约心中不安越盛,哪里能够安定下来。

  “杂兵而已。”火把光亮下,侯景不以为意,他指了指自己身后,一片映着火光,带着铁制面具的兔头兵,“只需要保住麾下精锐即可,这等杂兵等我们回到了扬州,想要多少有多少。”

  他抬了一眼,目光扫的任约浑身悚然,“莫要和我说,你麾下没有独属于你自己的精锐部曲随身?”

  任约吞了吞口水,他当然也有一支装备最好,最信任也最靠得住的亲兵,但是人数不过一幢三百,哪里比得上侯景这五千兔头兵。一阵沉默之后,任约无奈拱手而走,不再去可惜那些逃逸的散兵,而是跟紧了侯景大部,亦步亦趋。

  就这样,这支一路行军,一路溃散的兵马,沿着长江南岸往东。等到时辰接近寅时初刻,即将天明时候,他们已经绕过了梁子湖,来到了距离武昌五十里左右的黄石矶(今黄石市)。

  只要穿过这里,再顺流而下,就到属于自己的地盘垫江了。侯景眯了眯眼,一夜的赶路,即便是他也早已经感到疲乏,直到此刻,心中不免放松了几分。

  然而,就是这天色将明未明,最为昏沉的时候,一声惨叫忽然传来。随即就是连绵的风声,是箭矢!是数不尽的箭雨正从大军南边袭来。

  混乱顿时而起,侯景一个悚然,将所有困意和松懈全部抛离。火光摇曳当中,只见到南边起伏丘陵当中,树木仿佛活了过来,摇晃不定,而箭雨正是从那里射来的。

  “别乱,往北面退,拉开距离!”侯景偏头躲开一支箭矢,大声呼喝起来,好在此时能紧紧跟在他身后的不是兔头兵,就是其他部将的精锐,听到号令之后,马上后撤。

  侯景从身边亲卫手上夺过火把,用力朝着山林中抛去,一道明亮的弧线随之划破黑暗,几个赤裸上身的蛮人正如猴子一样站在树上,手中捏着各般形态自制的弓箭。

  “是兰钦!”宋子仙瞪大了眼睛,一眼认出这些蛮人正是兰钦麾下。

  “不好!”听到这话,侯景立刻警觉,连忙将注意力从这些蛮人身上移开,转向身后北面,果不其然,一股响动正从那里涌来,不止如此,他们的正前方,通往湓城的东面,也是渐有呼声响起。

  三面合围。

  好你个兰钦,庙算如斯?居然能在这最为疲惫混乱时,直击自己要害。侯景差点咬碎了牙,眼看着合围将成,在心中暗暗记下兰钦姓名之后,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拨转马头,居然朝着西面,自己来时之路狂奔,也不管沿途都是自己散逸的兵卒,一路砍杀而去,身后兔头骑兵,叫嚣不停,亦如他一样,紧随不缀。

  崩溃不出意外的发生了,不过却是发生在那些本就处于溃散状态的杂兵当中,无数士卒在黑夜中慌不择路,有的冲进山林,死在蛮人箭下;有的钻进长江,却为浪涛吞没;有的朝着东面盲目狂奔,最后沦为兰钦兵卒刀下战功。

  反应不够及时,挥向自己人的刀锋不够快的任约一众,也被困在这一泻千里的溃兵当中,不能动弹。他们或惊或惧,只能手脚俱麻,失神无助的看着这一幕。

  直到天边浮现一抹淡黄色朝霞,厮杀声才渐渐停歇。

  “阿父,没有找到侯景,听那些投降的贼将说,埋伏刚起,侯贼就率亲卫逃跑了。”面貌端正,唯独长着一双如蛇般细长眼睛的兰京,策马来到其父兰钦面前,恨声禀报。

  “无妨。他逃不了的。”兰钦摘下头盔,半白的头发在晨风中微微震颤。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看向了自己外弟张彪。

  张彪则盯着天空那抹鱼肚白,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有些感慨的叹息。

  ……

  侯景从狂奔之中停下脚步,黑夜似乎已经被他甩到身后,刚刚升起的朝阳,映出一道浅浅的影子。自从进入江南,就没有像今日这样狼狈过的他,似乎又回到了当初,被人追逐,东奔西跑的时候。

  这等不好的感受,让他顿时觉得似乎正有一片乌云笼罩在自己头上,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似乎都走不出这片阴霾。而这等感觉,他也曾经历过一次,那就是在豫州为裴昇逼迫之时。

  难道说此番又是裴昇躲在幕后操手?
  侯景悚然一震,随即自嘲不可能,兰钦和萧恭乃是大梁官吏,怎么会听从裴昇的指挥。必然是巧合,自己应该是惊疑之下,过度反应。

  压下了心中阴云,侯景这才想起来探看周遭环境,以确认自己现在所在。第一眼入目的还是河流,泛着波光荡漾不休。这等平原丘陵里夹着溪流的地形,最难分辨方位。看了半晌,最后还是一名亲卫认了出来。

  “大将军,再往前十里就是惠怀了!”

  第363章 等待朝阳
  侯景顺着亲卫所指的方向眺望,目光极处,光影蒸腾,让人望之朦胧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