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95页

  这是独属于清晨的静谧，一束束朝阳洒下，山林、溪流上面雾气氤氲，就连风似乎也停滞了。身边只有兵卒们粗重的呼吸声，似浪似潮。

  “将军，我们该往哪走？”

  简单的询问，将侯景的视线从周遭的环顾之中拉了回来，他没有回答，却开始低声发笑。老于战阵的他，怎么会看不出，眼前这种绝对安静的诡异。

  山林之中没有鸟叫，地面草丛里没有虫鸣，显然是早已经有大军埋伏在此地了。

  “你们也太小看我了吧……”侯景笑声停歇，变成了冷厉的言语，随即，他大手一挥，号令整军，短暂休息过后的兔头军没有多余言语，只是沉默的按照旗号开始列阵，然后开始向着没有敌人的北面，起步冲锋。

  十里的距离，很是微妙。说近，即便是这等平原地形上，视力再好的人也无法看的尽头处。说远，但是在骑兵的速度下，不过奔驰几刻就能跑完。

  就如现在，随着侯景军的冲锋，先是几簇黑点出现，随即连成线，最后变成一大片，一支不知道等候了多久的步卒方阵，跃然眼前。

  阳光之下，梁军青衣青旗，几乎要和这草木繁茂的大地融合在一起。他们背后依靠着一处平坦河湾，身前摆着层层叠叠的鹿角拒马，阵型呈弧线，两头抱河，形似新月。

  长矛如林，反射着阳光，如同一片闪亮的森林。

  一面王字大旗，高悬在大阵正中。

  冲锋中的侯景再度笑了起来，果然有埋伏，果然是你王僧辩，但是，你这小小的阵势，能挡得住我五千精骑的冲锋吗？
  一样的疑问也出现在直面骑兵冲锋的梁军兵卒心中，不过，他们并不是那些受训时间短短，就急切成军的新兵，他们乃是王僧辩带着南征北讨，经历大小战事数十役的竟陵甲士。

  在队列中各级军官的压制和指挥下，这个半月方阵，静如山岳，鸦雀无声。

  直到兔头军进入阵前百五十步距离，才有一声大吼如怒雷响起。

  “放箭！”

  三排弓手按顺序起身，就像是一股浪潮起伏，几乎只是一眨眼，三轮箭矢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兔头骑兵。随即，这些弓手就快速退后，将位置让给了手持长矛的步卒。

  箭雨之下，饶是这些兔头军全身着甲，麾下战马也是披着简易马铠，近乎具装骑兵，但也是人喊马嘶，骑士落马不停。不过他们的冲锋并没有停止，胯下战马早已经蒙上了眼罩，只能在自己主人的驱使下，奋力向前，至于兔头骑兵本身，他们赤红着眼，叫嚣不停，完全不在意袭来的箭雨，不理会身边跌落的同袍，以及那即将撞上的尖锐拒马木桩。

  “嘭！”

  沉闷撞击声连续响起，好像是鼓声，又好像是天雷在平地爆炸。

  折断的木桩，撞歪的拒马，四溅的血肉，惨烈的马嘶，抛飞的兵卒，飞舞的兵械。

  以步对骑，最难，也最危险的就是在对撞开始的这一刻。阵中端坐的王僧辩，放在膝盖上的手有些颤抖，目光一动不动的盯着那条已经歪歪曲曲，几乎要破碎的阵线。

  “后军压上，弓手换长矛，顶上去，阵线绝不能出现破口！”几息之后，王僧辩忽然变色，开始快速下令，旋即，早已经等候在侧的预备军，在王僧智的带领下，将已经被逼的连连后退，堪堪要裂的阵型，再度糊上一层新的防线。

  “吹号，吹号！就差一点了，无论如何都要将冲入阵中！”侯景疯狂的嘶吼，身边的骑兵随声涌动，汇聚成了一个青色的箭头，最凶悍、最有经验的老兵都集中在这箭头之中。这是侯景手中最为犀利的一箭，誓要将眼前的却月阵击破。

  说来可笑，大梁尚木德，历来都是青色衣甲，而侯景自从入江南之后，就将往昔唐军的黑色给丢了，不知何故，也换成了青袍。所以，若是天上往下看，两团浓厚的青色，正在这片平原上互相挤压，仿佛正在拼命的融合，不分敌我。

  “昔年宋武帝刘裕，能够以两千步卒依仗却月阵大破北魏三万精骑。自己果然还是远远逊色于他，这临时搭建的阵势并未得却月阵精华三味，还好自己留有后手。”王僧辩短短感慨之后，旋即也出声高呼，“敲鼓！”

  鼓声震耳，沉沉传开。

  在这片战场的西侧，早已经等的快要发疯的杜龛一跃而起，他一手持刀，一手提着火把，先是点燃了身前驽马已经泼上灯油的尾巴，然后又一刀插在驽马屁股上。

  剧烈的疼痛和灼烧感，致使驽马如箭一样向前飞奔。大地开始震动，轰隆的蹄声朝着侯景军阵冲去，三千多匹昨夜载着竟陵甲士赶路的驽马，此刻开始甩着火焰，排山倒海一样的冲锋。

  “真可惜，这么多的马！”周铁虎扼腕叹息不止，然而，他身边的其余兵卒，早已经在杜龛的带领下，开始迈步飞奔，紧紧跟随在这些火马身后。作为王僧辩埋下的后手，火马不过是第一波攻势，他们这些精挑细选的巴陵老兵，才是致命杀手。

  已经指挥兔头兵冲入敌阵，眼看着就要中心开花，肆意杀戮的侯景，惊恐回头。漫天的烟尘，飞舞的火焰，笼罩在一起，就像是能吞没天地的赤潮。

  没有任何犹豫，几乎就是下意识，侯景在一震之后，并没有下令后撤，而是盯着却月阵后面那条波光粼粼的河流，大声嘶吼，“继续冲锋，不许停，冲破敌阵！渡河，渡河，渡河向北！”

  无尽的声音都在这一刻爆发，灰蒙蒙的尘霾当中，王僧辩忍不住垫脚观望，战势变幻之快，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原以为在前路不通，后路来袭的境地下，侯景会选择惜命，选择撤军。那样的话，侯景就会完全落入圈套，自己所布置的另外一处埋伏，也能生效，终成三面合围之势，必然能一战而灭侯景。

  但是，万万没想到，在这生死关头，侯景再次选择了赌博，选择了孤注一掷，选择了向死求生。

  “嗖！”

  一声尖利的啸声一闪即逝，随即响起的则是一声格外刺耳的惨叫。王僧辩猛然抬头，距离他不过五步处，一名亲卫捂着眼睛，痛苦呻吟，一枚箭矢不知道从何而来，正中其面门。其余亲卫在悚然之时，急忙提起盾牌挡在王僧辩前面。

  相隔不过百多步的烟尘后面，侯景含恨收弓，他有心再射一箭，可是身后的喊杀声和滚滚热浪宛如入骨之蛆，已经堪堪要追赶上来。

  无奈之下，侯景只能继续奔驰，将对王僧辩的恨和怒，暂且搁置。身后连串的骑兵，呼啸而过，卷起风云，像是一根尖锐利锥，刺入阵中，再片刻不停的突出阵型。

  同样的无奈和遗憾，同样出现在了王僧辩眼中，他的手头并无一支精锐骑兵能够派出，追击侯景。

  却月阵后的河湾并不浅，几没马腹，面对这等局面，王僧辩并非不想指挥兵卒缀在后面，趁侯景渡河之时，给上致命一击。然而，他先前布置的火马，在狂躁之中，在眼下情形当中，居然成了侯景的助力，顺着他破开的阵线缺口，也冲了战阵之中，搅的局势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