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497页

  原来这一整日的攻势，都只是在对付木栅，外城和内城，不过是受到余波荡漾而已。

  而随着木栅被拆，石砲也在唐军的推动下，朝着外城缓缓推进，整个地面起伏蠕动，就像一道虽慢，但是势不可挡的浪潮。

  无法说动城内大族和一干百姓迁到内城，只得据守外城，竖立木栅，试图多一道屏障的萧绎，在得知这个消息后，面色煞白，呆坐许久没有说话。

  前来报信的主书李膺，看到萧绎这等表情，强压心中无奈，奋力进言道：“如今木栅已失，明日唐军必然石砲临城。不能再置之不理，被动挨打了。王上，这石砲必须设法捣毁！”

  “设法？你有什么方法？”

  李膺是文臣，哪里懂得什么军略，被一问之下，也愣在原地。就在萧绎目光低垂，愈发沮丧之时，李膺跺了跺脚，正色说道：“夜袭！城中尚有三千兵卒，数十万百姓青壮，可以金银重赏，招募敢战少年，趁夜出城突袭。唐军那些石砲高达两丈，必然笨重，难以移动。我军只需轻装伏出，携带膏油火把，伺机将其焚毁。若是能够得手，就能争取多些时日。”

  “而多出这些时日，必然能等到援军！这样江陵就有救了！”李膺一番话说完，连自己都不可置信，原来自己还有这等军事才能？

  他脑中闪过孙子兵法上的一句话，“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但是，萧绎却看着李膺激动神色，莫名笑了一声，“援军？你是说王僧辩？孤看是等不到了……”

  “王上何出此言？王僧辩向来忠心……”李膺面皮一抽，急忙开始为王僧辩辩解。

  “别说了，孤乏了，你要金银，孤给你。你要夜袭，孤也许了，去吧，去吧。想做什么就自己去做吧！”萧绎扶着额头，挥了挥手，仅剩的那只眼睛里满是晦涩情绪。

  是夜，在一筐筐金饼银饼的刺激下，李膺终于挑出了千名所谓的敢战少年，然后又选了一个他所认为的悍将为主帅，偃旗息鼓，从江陵北门潜伏而出。

  然而还没等他们靠近唐军大营，只是能隐约看到那些石砲影子的时候，周遭猛地爆出了一阵剧烈的喊声，却是唐军两支兵马早已经埋伏在此，就等着江陵城内守军出来偷袭。

  在王罴和独孤如愿的左右包抄下，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江陵城悍将，在草草抵挡了片刻之后，就直接投降，甚至带着唐军回身诈开了外城。

  身在内城，苦苦等待的李膺在得知外城陷落的消息后，悲愤的几欲以头抢地而死。他在惶急吩咐剩余守军守好内城之后，怀着难以言表的愧疚，重新入府觐见萧绎。

  萧绎并不在后宅，而是在凤皇阁，这是江陵最高的楼，历来作为萧绎观星赏月之用。从这里看下去，江陵风景将会一览无余，若是在白日，能看到城北长江弯曲如带，波光粼粼，外城百姓商贩，熙熙攘攘，内城士族官吏，文华风姿。

  如今所见的，却是外城火焰摇曳，亮如白昼，喧哗噪杂，澎湃冲天。内城灯光隐约，战战兢兢，沉默无声，几如死域。

  “王上，臣有罪……”李膺也在战战兢兢，好像马上就要被高楼上的狂风给吹走一样。

  “外城丢了，孤看到了。”可是萧绎却一脸平静，根本没有了往昔那种臣下一不如他意，就怒气上扬，拔剑欲砍的姿态。他叹了一口气后，抬头望天，指着一处星空，幽幽然说道：“客星入翼、轸，孤早知今必败矣！此乃上天绝孤！”

  李膺睁着老花眼睛，没有去看那劳什子星空，只是垂泪不止，他知道这不过是萧绎为了眼下境地，为自己找的遮掩之辞罢了！

  “事到如今，孤唯有一事遗憾未成。”萧绎自顾自的看了许久，直到夜风变冷，白露暗生，才对着依旧跪趴在地上的李膺说道：“李主书，待天明后将内城百官世族，全部召来。朕要称帝，登基践祚！”

  昏昏沉沉的李膺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但是，当他看到萧绎那目中精光之后，明白这恐怕就是萧绎最后一个，也是最为耿耿于怀的心愿了。

  五月廿三日，并不是一个黄道吉日。

  但是萧绎义无反顾的开始按着流程，一丝不苟，井然有序的进行着称帝仪式。所有的器具用品，龙袍衮服，一样不缺，却是不知道萧绎究竟暗中准备了多久。

  被强押到湘东王府参与登基大典的百官并城内士族乡绅们，听着仿佛近在耳边的石砲轰击声，脸色苍白，挤着怪异的笑容，心中忐忑。

  在这等巨响之中，本来庄严肃穆的礼乐都被淹没难闻，便是最后的登基诏书，也是在一个内侍嘶吼着嗓子，几如杀鸡宰鸭的声音下，才勉强被前面几排的人听到。

  诏曰：“夫树之以君，司牧黔首。帝尧之心，岂贵黄屋，诚弗获已而临莅之。朕皇祖……，可改中大通四年为承圣元年……”

  宣布完改元之后，端坐正位上的萧绎自此正式称帝，丝毫不管其父萧衍未死，其兄萧纲尚活，加上侯景扶持的萧见理，偌大南梁，顿时有了四个皇帝，可称四日临天。

  不过，萧绎这个日刚刚升起，俨然就要陨落。在殿中百官士族们纷纷扰扰，说不上有多少真心的恭贺声中，一个灰头土脸的兵卒狂奔而来，与其一同来的，还有百姓兵卒争相献城，开内城西门迎唐军的噩耗。

  众皆哗然，百官士族们想到江陵会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而且自己还被萧绎扣住，参加这什么狗屁登基典仪，致使他们原先举棋不定的投降献城之举，被人抢先。

  一时之间，整个殿堂内，数十上百人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躁不安。旋即，有人忽然想到，此等境地之下，抓住萧绎说不定是个将功赎罪的好机会。然而，等这几个聪明人转身寻找萧绎之时，才发现在刚才的慌乱当中，萧绎早已经不知去向。

  未几，便有一群宫女尖叫着从后宅冲出来。众人纷纷涌出大殿，逆流冲向往日难以踏足的王府后宅。

  只见萧绎手持宝剑，正在疯狂斫砍着一个女子，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王妃，徐昭佩。（注）
  在一旁的地面，血泊纵横之中，赫然已经躺着一具男尸，童山濯濯，正是城中知名和尚智远道人。

  “淫娃荡妇，朕今日便要亲手歼灭你！”萧绎状似疯狂，手不停止，口中也叫嚷不休，一蓬蓬鲜血随着他手中宝剑的起落，四处飞溅，溅在他的脸上，他的龙袍上，然后又一滴滴的坠落，伴着他咧开的笑容，让人毛骨悚然。

  周遭所有围观之人，尽皆沉默，无人上去阻止。关于王妃淫乱私通的丑闻，他们也都早有听说，但是没想到萧绎今日会这般酷烈。

  不过马上就又有聪明人大声喊叫起来，“不好，其人心思已定，称帝、杀妻，接下来肯定就是自戕！大家快阻止他，万万不能让他死。”

  万众恍然，马上就有人前赴后继，奋勇争先，将萧绎团团围住，更有几人使出了平生未有之勇，瞅准时机将萧绎手中宝剑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