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501页

  加之一路疾行,如今正兵围钱唐的王僧辩大军。现在的钱唐城内气氛,只能用人心惶惶,各怀暗胎来形容。

  “王僧辩为何会来的这么快?比唐军还快!?而且目标直指我们?难道他已经投了唐人?”王伟还未开口答话,底下人却已经互相讨论起来了,言语之中满是不解。

  “哼,我听说,他将荆州和故主萧绎都给卖了。什么天下名将,世族出身,手段肮脏之处,远甚我们这些人。”另外一人开口接话,充满了不屑。

  旋即,又有人摇头反驳,不与赞同,大堂上顿时嘈杂纷乱起来。

  “都别废话了!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再聊下去,我等命都要没了!”先前开口询问王伟的郭元建分外不满,大喝一声,压下众人吵闹之后,盯着王伟,一字一顿的说道:“你若是不能做主,那乃公就自己当家了。侯景已死,他的任命也不算数了!”

  “那郭太尉是何想法?”王伟轻叹一声后,看向郭元建,“你是要打,还是要降?”

  “哼,我全都不要。”郭元建嗤笑一声,转向堂内其他诸将,“我们为何要守着一个小小钱唐,和王僧辩对峙?况且他又不是唐军,打了也是白打,降了也是白降。偌大的扬州都是我们的,现在侯景死了,我们这些人,每人分几个郡去当家做主,岂不快活?”

  此言一出,马上引来了重重喝彩,堂上的气氛一片欢腾。

  郭元建得意一笑,挥了挥手制止众人,不在理会王伟,开始自行其事起来,“我老郭不要其他的郡县,只要一个吴郡,如何,你们答不答应?”

  “好,吴郡给你,我要吴兴郡!”司徒支化仁眼皮一翻,扬声应允。其他人见状,也纷纷出声,开始争夺起了剩余郡县,你一言我一语,有时候抢到同郡,先是互相责骂,接着居然直接开始拳脚相加,场面混乱异常,几如一堆争夺腐肉的鬣狗。

  坐在上首的王伟神色平淡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出言参与,也没有开口制止。他的眼神飘忽,却是心神早已经也不知道去了哪里。直到一声喝问,将其唤醒。

  “萧见理在何处!?”

  王伟抬头,只见郭元建咬着牙狰狞的脸,张了张口,伴着叹息说道:“他一无用之人,你为何寻他?”

  “哼,好歹也是皇帝,带着以后或许有用。”郭元建一把揪住王伟衣领,“还是说,你有其他心思,将他提前藏了起来!?”

  王伟无言摇头,哑然失笑,仰着头,伸手环指一圈,“我若是有其他心思,你以为你们现在能够在这里高谈阔论,瓜分郡县?”

  堂中众人心中齐齐一跳,有些胆小的更是开始四处探望,生怕从哪里冒出一队刀斧手来。

  “没有心思,就乖乖将他交出来。”郭元建也是心神凛然,抓住王伟的手差点无力,片刻之后,才挤着凶恶神色,继续言语。

  “他一大活人,我哪里能知道他去了何处。”王伟摇了摇头,“钱唐不大,你自己去找吧。”

  郭元建见他神色不像作伪,磨了磨牙,一把将王伟推倒地上,随即转身便走,只留下了一句话来,“与你相识一场,给你句肺腑之言。如今大势倾颓,人人自危。逃命去吧,不要替侯景尽忠了!”

  王伟慢慢起身,又慢慢坐好,看着人影慢慢消失,渐渐空荡至无人的大堂,低垂着头,不言不语,只是枯坐。

  ……

  “阿兄,钱唐城内火光四处,喧哗阵阵。他们这是要突围了!”

  钱唐城外,中军大营内,王僧智急切赶来,递上了最新探报。

  然而,王僧辩却没有回应,他兀自沉思,将手按在案几上,上面摆着一张简易舆图,图上线条纵横,却有一条最为明显的粗线,自西向东,宛如箭矢,分外笔直,正是他从荆西到钱唐所行路线。

  何其快速,何其凌冽。

  王僧辩的手指在这条粗线上滑动,他以为这么迅疾的行军,必然能够在侯景逃回钱唐前,先其一步抵达钱唐,甚至可能半途就截获侯景本人。

  然而,行军刚至半途,在沿着长将西进到石城(今安庆)时候,他便得到了侯景已死的消息。在获知这个消息的一瞬间,王僧辩无异于如遭雷击,但是,在短暂思量之后,他却没有停止行军,而是朝着钱唐继续进发。

  或许直捣钱唐,剿灭这个所谓的侯景老巢,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又或许,诛灭侯景,这个所谓冠冕堂皇的理由,不过是他寻的一个借口理由。真正的王僧辩其实还是那个在大狱中,迷茫失措,不知道何为君,何为国的那个仓惶之徒。

  “阿兄……”

  又一声的呼喊,终于让王僧辩回神。他勉强挤了挤笑容,抬头说道:“突围之事,不是在我们预料之中吗?按照事先准备,去做吧。让阿龛负责……”

  王僧辩忽然哑口,他想起了在得知江陵陷落,萧绎身亡之后,杜龛就已经率众离开,与其一起走的,还有淳于量。除了王僧智这个亲弟弟,自己已经众叛亲离。

  “我会负责好的,阿兄勿虑。”王僧辩担忧的看着自己哥哥,灯光摇曳下,那张向来坚强的脸,露出了前所未见的脆弱。他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默默退下。

  几束月光伴着清风,从没有合拢的帐门缝隙钻入,光斑在地面游动,忽大忽小,却又消失。

  王僧辩不言不语,只是枯坐。

  ……

  “朕终究要成为亡国之君了吗?”

  建康台城,太极殿内。

  一束束红烛炽亮,将大殿照的如同白昼。

  萧纲语带惶恐的看着自己的文武百官,然而得到的回应却是沉默。就在半个月之前,同样的大殿,同样的文武百官,神情却是迥然不同,那时候得知侯景身死,篡逆萧绎身死,兰钦率三万大军北上勤王,接连三个大喜消息的他们,可是热闹振奋的不行。

  那股喧哗,直到此刻似乎还在殿中回响。

  “陛下,兰将军虽败,但是究其原因,是其部并非水军,乃是陆军为主。此战并没有发挥其真正实力,只待兰将军稍稍后撤,将战场转移到陆地上,必然能打败唐军,力挽狂澜。”尚书仆射徐摛出列,满头汗水,奋力言语。

  “陆战?现在满天下都在传说,唐军不满百,满百不可敌!这说的就是唐国陆军,你以为朕都没听过吗?我等南朝最为擅长的水战都打不赢,你还指望陆战!?”萧纲不知为何,忽然暴怒,直接从御座起身走到徐摛面前,几乎是脸对脸的狂喷。

  从未见过萧纲这等姿态的徐摛,顿时失措,双腿一软,居然直接瘫倒在地,俄而,便有呜咽抽泣声传来。

  大殿上愈发的安静了,唯有徐摛哭声和红烛燃烧声相伴。

  沉默似乎是今夜的主旋律,萧纲颓唐的坐回御座,失神的看着眼前金碧辉煌的大殿,还有那看不见,看不清掩埋在夜色中的城池,这个失而复得的建康,如今又要再度失去了吗?
  “陛下!”

  一身高呼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半身沐血的韦粲踏进了大殿。他来不及打量周遭殿中情形,只是急切的对着萧纲说道:“陛下,唐国水军已被阻于长江上,兰公正退兵至建康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