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镇兵到大帝,朕这一生如履薄冰_第503页

  这股气味嫌弃的王氏直掩鼻,不过她还是按捺不住内心好奇,继续追问道:“那你们都说了什么?可是有关几日后王上称帝登基之事?”

  “那倒不是……”彭乐已经醉意上头,眼皮直打架,几乎要抵挡不住困意了,最后在王氏连连的询问下,才嘟囔了一声,“是什么劳什子画像…听说画师还是个吴人,叫什么张僧繇…好了别问了,明日记得替你父装扮的英武些……”

  “画像?”

  与彭乐宅邸同在永和里,相距不过几步路的高欢宅邸中,娄昭君正在替高欢解衣,她捏着一方浸湿的锦帕,轻轻擦拭着高欢的脖颈,“是为了那凌烟阁吗?”

  只着中衣的高欢微微阖眼,享受着爱妻的温柔。已经年近四十岁的他,尽管面容依旧如年少时候那般俊朗,甚至更添醇厚风仪,但是毕竟难以抵挡岁月的侵蚀,在鬓角额边,已多是白发和皱纹。

  “我听说那凌烟阁虽有三层,但是内里只有二十四个位置……”娄昭君替高欢擦完汗后,又递来了一杯清茶,“既然王上知会你们去画像,显然这二十四个位置必然有你。”

  高欢轻轻啜了口茶汤,瞥了瞥明知故问的老妻,叹气道:“你倒是什么都打听的明白,这凌烟阁没我才是怪事。你真正想问的是,我排在第几个位置吧?”

  娄昭君收起了先前那副小妇人姿态,挑了挑眉,“既然知道,还不快说。”

  “这像都还没画,连那个凌烟阁也是云遮雾绕,除了王上,无人进去过。你叫我怎么说?”高欢无奈摇头,正要继续饮茶,不料手中茶盏,却是直接被娄昭君夺走。大有不说实话,就不放过他的态势。

  “你自己心里就没数吗?”

  高欢继续无奈,并不想说话。不过,或许是今夜与诸多许久未见的老友相逢宴饮,心情着实不错。高欢在片刻之后,对着娄昭君招了招手,低声言语道:“应在前三。”

  旋即,嘴角不由自主的露出了一丝笑意。

  “前三。”娄昭君也是跟着一喜,随后就马上开始曲指数了起来,“第一当然是郦公,第二和第三,应在你和贾同和之间。不过,谁人在前,就只看王上心意了。”

  高欢微微点头,郦道元的地位在唐国自然是毋庸置疑的,帝师身份先不说了,其人自御夷镇开始就加入了裴昇阵营,便是裴昇的第一个官职,北道行台,也是郦道元亲赴洛阳谋取的,他不排第一才奇怪。至于贾思勰,虽无军功,但是所有后勤粮秣,甚至整个唐国百姓都是依靠他,才能不受饥馁之灾。

  想到这里,高欢又摇了摇头,“第二应当是贾同和,我不如他也。”

  娄昭君倒是没甚错愕的,在她看来,能进前三便可,她继续数下去,“第四应当是宁世(窦泰),第五是子茂(段荣),第六是文彬(李虎),第七是于思敬(于谨),第八是子兴(彭乐)……”

  “不。于思敬不会排那么后面。”高欢打断了娄昭君,斩钉截铁的说道:“第四必然是于思敬的!”

  “可是,前年他率军攻略交州不是失败了吗?致使王上的天下混一战略未竟全功,有这等污点,怎么还会排在第四?”娄昭君诧异反问,“倒是宁世,不但有伐蜀之功,还将蜀地经营完善,清剿当地诸多蛮族,改土归流,繁华重现,甚至打通了和吐谷浑的贸易通道,这等功劳不是应当在于思敬之上吗?”

  “于思敬虽然在交州失手了,但是也有攻略湘州、广州、越州之功,足以比拟宁世了。”高欢点了点案几,意味深长的说道:“重点是,王上想要他排第四。”

  娄昭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随即轻叹一声,“宁世得知之后,会不会心存挂碍呢?”

  “宁世并非心性狭隘之人。”高欢想起了今夜宴饮上,窦泰的朗朗笑声和豪迈姿态,不由含笑,“要是换成彭子兴,估计就得闹得天翻地覆了。”

  娄昭君想起彭乐混不吝的模样,也跟着笑,不过马上又变成了愁容,“这么数来数去,菩萨(娄昭)应该是上不了凌烟阁了。”

  高欢瞥了娄昭君一眼,将茶盏从失神的她手中夺回,畅饮一口之后,言之凿凿的说道:“应该能上,不过可能就只能排在末尾了,二十三、二十四之类。”

  娄昭君顿时扬眉,盯着高欢确认道:“果真?”

  “菩萨虽然未曾参与伐梁,但是他在坐镇燕州经年,治下繁荣清平,还多次击退了柔然的侵扰。可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要知道,燕州可是王上的龙兴之地。”高欢细细解释,看着眼前老妻容颜像花朵一样绽开,无奈摇头,看来她这一晚上的表演,都只是为了知道自己弟弟排名如何而已。

  “不过其他人应当就排不上了,诸如士真(尉景)、景彦(蔡俊)。”高欢说起自己姊夫和好友,不禁喟叹,今夜的宴饮两人也有参加,不过在大嘴巴彭乐说了画像之事后,两人的神色立马变得暗淡。

  “那也无妨,反正登基典仪不会少了他们。”娄昭君对别人,自然没有对自己弟弟那般关心,不以为意,旋即又挤着眉头,试探问道:“不过,这交州不是战事未歇吗?王上为何如此着急登基?我还以为他会等到天下真正一统之后,再登基的。”

  面对这个问题,高欢直接缄默,再不像先前那样侃侃而谈。

  ……

  “你这么着急,可是担心老夫,撑不到你统一天下?”

  洛阳宫城,凌烟阁上,郦道元笑盈盈的对着裴昇这么问道。

  他的面容衰败,往昔刚强的姿态已经全然不见踪影,只留下了一团和煦,若不是身上的大红绫袍,一眼看去就像洛阳街头随处可见的寻常老翁。

  而即便是那件绫袍,披在身上亦显空空荡荡,被阁楼外的风一吹,振振作响,几乎要将郦道元吹走一般。

  裴昇换了个方向,挡住了风,一手轻轻扶着郦道元,强压住心头莫名情绪,脸上毫不在意的说道:“怎么可能,我只是觉得今年日子不错,适合称帝罢了。老师你身体康健,为何自己胡言乱语?”

  “哈哈,你又想诓骗老夫。老夫可不会轻易上当。”郦道元理了理鬓角,看着阁外朦胧的夜色,声音忽然转轻,“老夫身体如何,自家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你变着法子派医师来我府上问诊,什么徐之才、昙鸾、王琛,就连陶弘景都被你招来了,甚至贾同和也被逼着拿起了药箱。如此姿态,就算是傻儿也知道老夫身体不行了。”

  裴昇默默垂下眼眸,伫立不言,这初夏的晚风不冷不热,却已经渐有喧嚣之意。

  “你可知道,我想看到的并不是你称帝,而是这个天下重新一统,然后在你治下,成为煌煌照耀古今的恢弘盛世!”郦道元忽然抓住了裴昇的手,脸上神色重新恢复了过往的刚强,“你做错了!你不该为了我这个垂死老朽而展露脆弱,这样所有有心人,就会知道你并非无情,你也有软肋,然后他们不会再惧怕你。”

  “皇帝是圣人,圣人就该无情。”